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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列车疑云(第1页)

西元二○一○年五月三日

晚间九点的斗六火车站,天空中飘着细雨。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星期了,溼热的空气已经略带霉味,这是梅雨季节里常见的天气型态。

我是蔡澐杰,一位在台南就读统计学系的大三学生,刚结束了每个月固定一次的返家团聚,正准备搭乘火车返回学校的宿舍。

月台上,星期一晚间的候车旅客并不多,多数人都已在前一天返回工作或求学的县市,即使是通车的学生或上班族,这个时间也大多已经回到温暖的家。这是我为何星期一不排课的原因,因为不用在星期天挤火车,如果再刻意挑选晚一点的班次,就可以不用处在駢肩杂沓的环境里,我讨厌那样的环境。

我走到月台尾端,在靠近末节车厢候车区的等候椅上坐下,把手中的车票与火车时刻表收进polo衫的上衣口袋中。一般人对于这种乘客数不多的车次,多数会选择在月台入口处附近候车,上车后有空位就坐。我则是习惯选择乘客相对更少的头尾车厢,好拥有一段安静、不受干扰的旅程。更何况我的座位本来就在倒数第二个车厢。

我等待的是还要三十分鐘才会驶进车站的南下莒光号525车次列车,这么早就到车站候车也是万不得已的。南投市并没有火车直达学校所在的台南市,一般人通常会先北上台中市,这样就有台铁、高铁或是国道客运等多种大眾运输工具可以选择。不然就得像我这样,搭乘客运到斗六市再转乘火车,但是客运与火车的时间实在很难衔接得刚好,所以在火车站等上半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我将背包往右边座位放下,从中拿出一叠前一天的各家报纸。其实每家报纸我都只留存其中一张,因为我只对某一页的报导感兴趣。其中几份报纸昨日已在家里详细阅读过,我抽出另外几张还没阅读的,打发这半小时的等待时间。

即使有了高速铁路,我仍旧习惯搭乘台铁火车,甚至有时还刻意选择莒光号列车。我从不认为「快速抵达目的地」是旅程的唯一目标,旅程途中有许多美丽的景物更值得放慢脚步去体会;就算没有景色可欣赏,旅途所耗费的时间也不致于虚掷。以此刻来说,从候车一直到列车抵达台南的这两个小时里,我正好可以把手上这几页报导阅读仔细。

这两天以来我只在意一则新闻,而这几页报纸的共通点,就是全都刊载着这则新闻的相关报导。

五年前,在台南市长的奔走下,市政府与成功大学等数个官学机构,筹备復原三百多年前郑成功驱逐荷兰人时所使用的戎克船。这艘「台湾船」终于在今年的「郑成功文化节」,五月一日当天在安平港举行了下水仪式。

这几页报纸都有与郑成功文化节以及台湾船有关的报导,我打算把它们带回台南宿舍,剪贴到剪报收集册里。在这个什么东西都电子化的时代里,除非像我一样「怀旧」,否则现在应该很少年轻人还有简报的习惯吧!

第一张报纸的新闻专栏里写道台湾船龙骨的取得过程,文章旁刊登着揭开船首「龙目」的仪式照片,照片正中央拉起红幔的,就是台湾船復原计划的推手许市长,红布下方一个内黑外白、宛如眼睛的圆,就是龙目。

因为府城特殊的歷史地位,台南县市将在明年合併升格为直辖市,现任的许市长也将同时卸任,转战立委。获得许市长所属政党提名为合併后第一任市长候选人的,是照片中站在许市长身旁、一起拉起红幔的赖立委。这位曾是医师的年轻立委,根据系上民调中心最近一次的民意调查,这位赖立委目前的支持度相当高,如果没有意外,他将成为升格直辖市后的第一任台南市长。

虽然我主修统计学,但从小就对歷史与古蹟有着浓厚的兴趣,特别是与郑成功有关的歷史。当初选填大学志愿时,就刻意选择这个到处留有郑成功遗跡的城市,以及这所以郑成功命名的大学。就连参加社团,也选择了「台江文化社」。

上个暑假更埋首学校的图书馆十多天,阅读与郑成功相关的歷史书籍,主要是连横的《台湾通史》、杨英的《从征实录》以及江日昇的《台湾外记》三史书。

其实统计与歷史有时还真觉得有些相似的特徵。统计必须在数据中整理分析,呈现出隐含在数字背后的资讯;而歷史则是在史书中抽丝剥茧,勾勒出埋藏在文字之中的事实。这两者多少与我喜爱的推理小说异曲同工,都必须在晦暗不明的线索中,推理出「真相」。

统计与歷史当然也有截然不同之处。统计总是能找到方法让庞大、繁杂的数据透露出与事实最接近的资讯,但歷史事件一旦成为罗生门,除非人类真能穿越时空,否则就会像是一件兇手已死亡的谋杀案,真相将永沉大海,成为无解的悬案。

我是在迷上推理小说后才开始喜欢歷史的,歷史本身就是一个由无数悬而未决的事件所组成的大谜团,研究歷史就犹如神探办案一般,必须在史册古籍的蛛丝马跡之中,推理出真相。就如同福尔摩斯所形容的,「将一条绞在无色綑纱里的红丝线,把它挑出来、分离出来,使它一寸寸曝露出来。」

而且我认为歷史还提供了一条速成捷径,能让人生事半功倍。我们往往依靠经验去应对人生中的困境,但人不可能经歷过所有的事,人生中总会面临从未遭遇过的问题,其实天底下并没有新鲜事,所有问题前人都遭遇过了,就算前人的解决之道不尽理想,至少提供了一个失败的经验,让后人不必重蹈覆辙。所以研究歷史可以将前人的经验,累积成你我的智慧,唐太宗不也说: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

在月台等候了半个小时,莒光号525车次列车终于按照预定时间驶入车站。我将报纸整齐摺好、小心收入背包,将背包掛上右肩,起身朝即将停止的列车走去。

正当我即将走到位于最末节车厢与倒数第二节车厢中间的登车通道,一位穿着正式得体,白衬衫、黑色西装裤与黑皮鞋,头发整齐旁分,一副业务人员打扮的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快步衝往登车通道。我停住脚步,打算让他先上了车。当我们就在登车口错身时,明显感觉到在他焦急的神情中,隐含着一股怒气。

其实我感受到这位先生的焦急至少有五分鐘了。六分鐘前,一辆南下的自强号列车进站,这位先生从这班列车一下车,就急急忙忙地走到了末节车厢的候车区。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先生就焦躁地在月台上来回踱步,期间还不时抬头看看月台上的电子看板,每次一看完就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原本专注在报纸上的视线,突然被他那来回踱步的身影所影响,总觉得他踱步的样子,像是在反覆思考着什么难以决定的事。

登上列车后,这位先生并没有立即打开车门进入车厢,而是站在最末节车厢的门前犹豫着,似乎他刚才在月台上踱步思考的,就是在决择该进那个车厢?

我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就转向另一侧,走过洗手间进入前一节车厢。原本我也是打算坐到最末节车厢的,但因为那个奇怪的男子挡在车厢入口,而且想想两节车厢的人数应该差不了多少,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坐回车票上指定的座位了。

一进车厢,视线扫视了一周,乘客果然不多,大概不到座位数的五成吧!两两併排的座位上,不是空着的,就是只有其中一个座位有乘客。也不刻意寻找车票上指定的座位了,就近找了个后排靠窗的座位坐下,将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我并没有拿出报纸继续阅读,而是注视着窗外,打算让脑袋稍微沉殿一下。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快速地向后捲去,当列车驶离市区之后,列车外就只剩下那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这时的车窗玻璃反而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像,人在黑暗与寧静中果然最能看清真实的自我。

车窗外持续着一片深邃神秘的黑,彷彿正穿越一道看不到尽头的隧道,一道任凭列车如何高速行驶都穿越不了的隧道。但这段横越台湾最大平原区的铁道,是不会经过任何隧道的,更何况还是这么长的隧道。不停滴落在车窗上的雨点,提醒了我列车其实并不在隧道里。

当列车再度驶入另一个市区,在夜间尽责发光的路灯照亮下,车窗玻璃上映出櫛比鳞次的房舍剪影。原来刚刚所穿越的隧道,贯穿的是由黑夜所构成的山脉。

就这样经过了数次市区与郊区的交替,列车在五十分鐘后停靠新营火车站。

当列车再度起动,缓缓加速离开新营火车站。我从邻座的背包里拿出了本推理小说,是昆恩探案系列的《西班牙岬角的秘密》,艾勒里?昆恩正找寻着那个「失落的环结」。正准备阅读,此时列车长的身影出现在突然打开的车厢前门,开始了他验票的工作。

验完这一节车厢最后一位乘客的车票,列车长打开我身旁的车厢后门,往本列车的最末一节车厢走去,继续完成他最后的验票工作。

不到一分鐘后,只见列车长从本车厢后门匆匆忙忙穿越走道,往前门快步走去。过程中列车长不断地向着手中无线电对讲机说话,神色慌张地似乎在联络着什么紧急的事。

列车长并没有离开这节车厢,他在走道中央站定了脚步,继续着他未完成的通话,最后在持对讲机的右手垂下同时,神色颓然地在走道旁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十分鐘后列车减速驶进了隆田火车站。

就在列车即将静止在月台旁时,月台上早已等待的二、三十名警察同时步上前来,员警似乎以二至三人为一组,每隔一个车厢的距离佈署一组员警,把守住每个上下车的通道。其中还有两、三位带着急救器材与担架的医护人员,就待命在靠近末节车厢的月台。列车一停妥,这几位医护人员就在员警陪同下,走向了最后一个上下车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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