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翡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我的身体。”
把这句话说出来,已经耗费了谢知寒积蓄的全部廉耻。就算他只是一个布偶,也感觉到浑身都烧了起来,丢脸得想躲到桌子底下去。
黎翡没说话,只是依旧用那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趁此机会,谢知寒把琉璃灯又往她那边推了推,在小布偶的作用下,灯盏慢慢地漂浮起来,又一次尝试着融入她的心口。
她看了一眼灯芯,又看了一眼啪叽一声、软绵绵地倒在面前,五体投地的布娃娃,没有拒绝灯盏的靠近。
它终于融入进了黎翡的心口。
在灯火映照进她的身躯时,整个世界都仿佛为之安宁了一刹,时空有那么很短暂的隐约停滞,黎翡脑海里的杂音和痛感逐渐地减弱——直到消失不见。
脑海里烦躁了这么多年,一下子清寂成这样,她反而有点不适应。黎翡揉了揉眉心,重新睁开眼,突然发现眼前也有点什么不对。她伸出手,在视线前稍微晃了晃,蓦地意识到她那只坏掉的眼睛好了。这盏灯的材料太珍贵,填满她心口的灯光不仅能祛除幻觉,还具备着很强烈的治愈功效。
随着灯光的明灭不定,一种光芒代替的“心跳”充斥进她的身体。只不过这种“心跳”的声音太微弱,就像是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响动,而且也非常缓慢。
黎翡重新适应了一下视野,她看向谢知寒,见小布偶抬头看着她,就算是布娃娃的脸,都能从那张软绵绵圆乎乎的脸上看到担心和忧虑。
“好了……吗?”谢知寒小心地问。
黎翡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凑过来抱住黎九如的手指,就像是全身的担子卸下来了一样,陷入一种很奇特的放松当中。然而黎翡并不打算绕过他,坏心眼地又把布娃娃戳倒在桌上。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黎翡道,“我跟你说我很生气的,轻易哄不好我。”
谢知寒被她按着身躯。他一边被揉来揉去,一边觉得小布偶的身体也不会被做什么,心里一松,反而埋头装死,像是愿望完成似的发了会儿呆。
“谢念之。”黎翡冷不丁地叫了他一句。
谢知寒被叫得浑身发麻,越是亲昵,他越有一种危机感,但因为自己的身体还很小,就大着胆子转过头看她,说:“嗯……嗯,对不起。”
“只会这么道歉吗?”黎翡问。
“都是我的错。”谢知寒干巴巴地道,“我再也不敢了。”
“笨蛋道长。”黎翡叹了口气,说,“你让我很伤心啊。”
很伤心……
他?
或许是这个棉絮填充的脑子有点不好使。谢知寒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让黎姑娘很伤心吗?黎九如……她那种修为和地位,她炽烈的灵魂,强悍到冷酷的心,无论从哪一点来说,黎九如应该都不会为他伤心太久,毕竟她喜欢强大的人,而他们的开始也并不美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就在谢知寒放空思绪,被这句话震住了似的,展开一场对自己漫长的拷问时,黎翡忽然把他又翻了过来,开口念了一道咒文。
那是魔族的傀儡术咒文,谢知寒听不懂。但在咒文浮现的同时,他这具软绵绵的身体忽然多出来一具骨骼,然后是内脏、肌肤……整个布娃娃被咒文笼罩,从布料的质地,变成了肌肤的触感。
他摸了摸眼睛。那里不再是银色的晶石。这道咒文让他从一个粗糙的布偶,真正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缩小版的谢知寒。
但这样……
这样……感觉会更糟糕。
“这是有时效的。”黎翡慢条斯理地为他解释,“我当然可以一直持续咒文的作用,但没这个必要,只要在我有兴趣的时候让你变成人就够了……小是稍微小了点,在把你复原之前,你只能这样让我享用了。”
“享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躯僵硬,然后猛地回过神仓促地爬起来。谢道长刚要跑,就被两根手指捏着衣服拖了回来,按在原地。
作为布偶,穿一件衣服就够了。但作为人……这件衣服甚至风一吹就会被撩起来。
“我……我知错了。”谢知寒害怕得要命,他抓住黎翡的手指,银眸里肉眼可见地湿润起来,可怜得快要哭了,“不要这么玩,会死,会死的。”
“你怕死吗?”黎翡被他一句话戳到心窝子上,盯着他问,“你不是不怕死吗?谢知寒。”
“不是。”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就算变成了人,至少语言功能恢复,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说不出来话,既害怕、又觉得委屈。他用小小的双手捂了一下脸,说,“我怕的。黎姑娘……不要这么对我。”
“那你是怎么对我的?”黎翡很有耐心跟他辩论这个,“我可比你自己,更害怕你死掉。”
她怎么这么说……
谢知寒连续被两个直球打懵了,但他还是犹疑反复,不确定黎翡真实的意思。他死死地攥着衣角,看了看她的手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很艰难地道:“内脏都会……被撕开……”
黎翡笑了笑,道:“是啊,变回布偶的时候,会往外漏棉絮吗?我的傀儡术很好的,就算你的布娃娃身体被毁掉一万次,我也能让你一万零一次在我面前继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