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这间屋子里,阿嫣与他抱怨。她与各地名士通信,其中不乏治《诗经》的大家。然而这些人的解读方式她实在不喜,别人或许会觉得那是大佬,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又或者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争了。
但她不一样,她是很认真,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明明是男女之间纯洁无邪之情,好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了这些人口中,硬是要牵强附会到歌颂德行上!”因为这是《诗经》的开篇之作,算是过度解读中最过分的。
颜异过去是不在意这种事的,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他是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但这个时候他却赞同陈嫣了,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才明白为什么这篇《关雎》会成为诗经之首。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成为当事人才能明白。
正在写着呢,颜异忽然若有所感,抬头看向门口。
“昭明,你来了?”穿着火红色骑装的女郎解下斗篷,脚上的羊皮靴子跺了跺,发出清脆的‘踏踏’声:“昭明,我骑马来的呢!雪猎实在颇有趣味,你与我出去吧,别看书了!”
下雪的冬天,陈嫣是喜欢雪猎的。她骑术很好——能不好么,先帝亲手放在马背上,世上最精通骑射的边郡子弟,甚至是归降匈奴将领教导。太子由什么人教,她就由什么人教呢!
而且她还那么聪明…是的,特别聪明,这是颜异一直知道的。
“阿嫣…”
没有人回应,因为本来就没有人…终究不会再有人与他一样巧合地在此遇到了——因为她已经不想见他了。
颜异离开之后回到自己的小院,因为风寒的关系缠绵病榻半月有余。他的风寒算不上严重,但这个时候风寒的死亡率太高了,实在要小心,所以这些日子他更是连房门都不怎么出了。
颜守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身上的病还有一点儿没好全,不过精神已经不错了。
“你来做什么?”颜异翻阅着手上的竹简,连头都不抬。
他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但面对颜守,他始终是无法‘平常心’了…他确实恨着颜守。他明白自己的恨是毫无道理的,如果要因为那件事迁怒于颜守,那他最该做的其实是恨自己、恨命运——事实上,他已经在恨自己了。
或许,他只是无法在这件事上豁达、公正吧。
颜守知道自己在颜异这里不招人待见,但有什么办法呢,族长偏偏觉得他是知道了一切的人。一事不烦二主,很多‘尴尬’的事情就都派他了,这样总好过让更多的人察觉到什么。
他这次来是来做一件族长再三嘱托的事情的。
“昭明…族长说…族长说想要为你在咱们临沂本地聘一位女郎…”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颜守知道他这次就是来做白工的,颜异是不会愿意的!但是这个话没法和颜产说啊!颜产并不是死脑筋的人,但是面对小儿女之事,总是想的太简单了!他以为,时间过了一年多,颜异应该平复了才对。
这个时代是‘至情至性’的,所以颜产不怀疑‘一时冲动’下的小儿女能做出荒唐事来。但要说为了少年时代的一场‘因缘际会’,由此把一生都付诸进去的,他是不相信的。
他终究觉得这太荒唐了。
颜守来了东莞县,并不是因为他和颜产是一个想法,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能让族长死心!况且他也没有那个立场…他非要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颜异否定的回答带回去。
“昭明,你意下如何?”颜守就像是在走程序一样,干巴巴地问道。
颜异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低声道:“兄长与父亲去说吧…异这一生,已决意不娶了。”
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是真的听到当事人这么说,颜守还是心中一紧。然后就是脱口而出的劝说:“你…你又何必如此呢?人这一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郎入门,夫妇二人不见得要情深…你来支撑门楣,她来打理内务。绵延子嗣、让伯父伯母也放心…这样不好吗?”颜守说的认真,这天下的夫妻又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
“不用了…”颜异没有说太多的话,他本来也不善言辞。
颜守皱着眉头:“你还在想…不夜翁主…这又有什么用?终究是没有缘分,哪还有可能呢?”
“是我自己不愿的,与他人无干。”颜异没有解释,这本来也无法解释。
他们已经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但话又说回来了,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难道因为对方没有回应,因为两个人一点儿可能都没有,所以就能不爱了?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世界上倒是要少不少的痴男怨女了。
颜异写了一封信,托颜守带给父母,他不想聘什么女郎,也不想将来还有这样的事找上门来。为了防止这些,干脆就一封信全讲清楚吧。
他已经见过世上最奇崛的风景了,至于其他的,便纵有万种风情,又哪里能入眼呢——所以说,有的时候遇到世界上最好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那意味着要用命去抵。
“昭明,你决意如此?你可知如此一来,将来颜氏便要落入他人手中?”颜守离开之前到底‘多问’了一句,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