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许培文和钟新国安排一部分研究员和医护先回嵘,说家里有老人要照顾的、老婆要生了的、孩子要中高考的、急着领结婚证的先回去,想家想得半夜哭鼻子的也可以回去;结果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申请,许培文气得跳脚,硬是把几个黑眼圈都快糊满整张脸的赶回去休息了。撤离那天,对岸派了三架直升机,每一架都喷了红漆,写着“英雄凯旋无上荣光”八个大字,一下飞机,一排年轻帅气的士兵昂首挺胸、齐刷刷地敬礼,大喊:“英雄辛苦了!西南军区接你们回家!”
铿锵有力的嗓音和着猎猎风声,在哨所回响,搅得救援组的小姑娘和大老爷们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顾长愿倚着栏杆,望着直升机冲上云霄:“那是什么机型?”
边庭:“直10。”
“真帅。”
“是很帅。”边庭也仰起头,“英雄凯旋无上荣光”八个大字被阳光镶镀,泛着金光,好像是巨刃割裂云层,一个字一个字凿进天空的。
第一批人员撤离后,岛上气氛轻松了许多,医护们除了日常看护,剩余时间和哨所的士兵打成一片。平头看上一个娃娃脸的护士,成天跟前跟后却没勇气开口,后来还是那护士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经意地说,她家娃儿都上幼儿园了。平头觉得丢人,一骨碌躲进镇子陪高瞻去了,死活都不回哨所,被士兵们笑话了好久。
再后来,老宗转阴了。
虽然恶沱转阴,但落下了偏瘫,只能继续在病房隔离观察。老宗转阴那天,顾长愿终于见到何一明,他像是特意来告诉他老宗转阴的消息的,递给他一个u盘,脸上依旧是熟悉的踌躇满志的表情,说,这是我的治疗方案,你应该会感兴趣。
顾长愿打开u盘,里面是一篇论文,五十多页,作者那栏写着何一明、约瑟夫、许培文和他的名字。
顾长愿笑了笑:“我又没做什么,写我的名字做什么,去掉吧。”
何一明没说话,觑着眼打量顾长愿,试图他眼里找到一点对他的渴求,或是对名誉的渴求,但什么也没找到。
顾长愿笑着和他对视,说,我真没做什么,我一个病人光躺着浪费粮食了。
何一明深吸一口气,像是把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过了几天,舒砚说,他的名字换成了钟新国。
镇上一天天地变好,集装箱早就腾空了,但还会搁上一阵子,镇子外填埋染血布料的大坑被填埋了,坑边上拉了一个隔离带。高瞻依旧守在镇上,皮卡车上的大喇叭播着“请不要聚集,更不要慌乱,如果有不明发烧、流血、晕倒等症状,及时和我们联系。”算下来,这喇叭不眠不休地喊了三个月了,如果哪天戛然而止,反倒不习惯。
孙福运成了镇上的主心骨,一有杂七杂八的事就找他,但镇上风平浪静,着实没什么事,以前偶尔还谁谁起打起来,闹得不可开交。疫情后谁都不靠近谁,说话都隔好几米,孙福运乐得清闲,白天养牛,晚上偷偷抽根烟,以天为庐地为席睡大觉。
老嶓没了儿子,也没了孙子,就剩一个儿媳妇,儿媳妇变得阴阴郁郁的,有时候大半夜不睡觉,满镇子胖崽子胖崽子的喊,老嶓一边骂着女人真是麻烦,一边问岐羽:有没有什么安神的药?
人们似乎忘记了岐羽祭司的身份,只有在需要药的时候才会想起她。岐羽每天晒药碾药,牛角杵不离身,有一次,岐羽提着竹篓径直穿过镇子中央,把孙福运吓坏了,偷偷跟上,岐羽采了一天的毛茛、石菖蒲、荨麻和桫椤,孙福运就跟着她在这个灌木丛那个草堆里穿来穿去,有时候四目相对,孙福运像是被抓包,尴尬极了,岐羽倒是没什么表情,继续采她的药。
有时候,孙福运和高瞻也会聊起镇上种种,高瞻说岐羽命太苦,在本该恣意生长的年纪,一次次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孙福运说,凤柔早就没了亲人,老嶓只剩一个疯疯癫癫的儿媳妇,老宗落得半身不遂,在哨所还有个看护,若真回了镇上,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聊到最后,夜凉如水,星寂静月也寂静,两人抽着烟,感叹世事无常,每个人都痛苦地活着。
镇子就这么从满目疮痍慢慢恢复生机,人们养牛种菜摘果子,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只是人们性格变得拘谨多疑,邻里间不再走动,女人间偶尔还交谈几句,男人却总是阴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有对士兵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像是本能的服从。
最后一个病人转阴的时候,天空下了一阵急雨,乌云密布,黑风席卷。顾长愿还担心骇人的雨季又来了,雨唰地又停了,天光穿破云层,陡然升起一道彩虹。色彩极为鲜艳,像涂满釉彩的铁器,甚至散发着几分开天辟地的英雄气概,彩虹笼罩之下,山脉开始躁动,整山的树叶哗哗作响。
全岛的人都看到了这道艳丽的彩虹,不自觉的停下动作,仰起头,像瞻仰神衹一样注视着。顾长愿倚在栏杆上,说:“真美。”
“是啊,真美。”边庭牵起顾长愿的手,十指交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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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应该完结了吧,这个故事写到离岛就完了。后续回嵘城去gcdc也好,都是另一个故事了,只能放番外,放正文里有点分裂。
第一百三十六章尾声(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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