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府衙前的一尊石狮子,常年受烟火红尘气息所染,逐渐生出了一丝灵性,被朱太守察觉,以千年石乳点化成精,又奉命混进了千妖岭,为太守暗中监察各路妖洞的动向。
一旦有妖物修炼出了罕见的内丹,石狮精就会密报朱太守,双方里应外合,设局杀妖挖丹,以供朱太守炼化服食,增长修为。
金谷洞的老洞主就是这般丧命的。事后,朱太守还动用资源,襄助石狮精继位,升为千妖岭七十二路洞主之一。
石崇望着窗外渐深的暮色,抑郁的面容似隐入阴影里。这个幻境中的身份十分棘手,让人进退两难。不抓朱辛夷,中了毒咒的石狮精难逃一死。抓了朱辛夷,朱太守怎会饶得了他?光是曝光妖女干的身份,就足以令石狮精被无数愤怒的妖怪撕成碎片。
虽然朱太守杀妖取丹同样见不得光,但石狮精手头上没有任何证据,何况人族官官相护,可不像妖物只凭意气用事。
石崇隐隐察觉到了这方幻境对自己的敌意,要不然,怎会给他按上这么麻烦的身份?
是因为自己抵御了异种气息侵蚀的缘故么?他听到隔间的推门声,回过头,看到兔子精兴冲冲地跑出来,手里捏着一团暗红色的网兜。
「搞定!」兔子精得意洋洋地把网兜抛过来。
这是以石狮精心头血炼制的妖网,柔软似棉,轻若无物。石崇一接手,便生出血脉相通的感觉。他把玩了一会儿,妖网只是一次性法器,炼制手法也颇为粗劣,但祭炼起来非常容易,只凭自身血脉的感应就能操控。
「洞主,赶紧走,别磨蹭了!」一干妖物迫不及待地嚷嚷道。
石崇环顾了众妖一眼,收好妖网,心事重重地推门而出,仍未想到妥善解决此事的法子。这几天,石狮精一直被金谷八妖死死缠住,抽不出空也不敢向朱太守通风报讯。以太守的为人,若是无法解决虿虫腐窍咒,多半会直接解决掉石狮精,灭口了事。
街道上,业已花灯结彩,人来妖往,丝竹洋洋盈耳,肴醑处处飘香,一派上元节的繁闹景象。
支狩真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看着几个提着兔子灯的童子嬉闹而过,一时神思有些恍惚。他不过是听从猴精所言,走向高墙死角,孰料一步跨过去,仿佛穿过一层无形壁障,四周俨然变换了天地。
他回头瞧了瞧,背后是一面高耸的巷墙,灰黑色的墙砖被灯火映得通明,依稀残留着云纹的斑驳刻痕。他伸手刮了刮砖上的青苔,湿软滑腻,精神力也辨不出眼前的一切是否是幻象。
「你瞧瞧!老娘说得一点没错吧,这不是找到出路了嘛!」猴精骑在支狩真脖颈上,兴奋地东张西望,「这里在过节吗?这么热闹……你瞧,那边还有玩杂耍,跳傩舞的!」
可未必是出路。支狩真目光扫过一行挥舞龙灯的妖怪,心中暗忖,如今倒像是越陷越深了。不过,也只有在这真幻难辨之中,才能更好更快地领悟《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
佛门向来有渐悟、顿悟两种修行方式。渐悟遵循传统的戒、定、慧步骤,循序渐进,积累成佛。后者主张明空见性,一点即透,只要感悟到了,一息之间便可立地成佛。
他只要在此番幻境中有所顿悟,斩丝慧剑就有机会瞬间成就。
「咦?你看那边,那个——画的不是你嘛?」萌萌哒指着对街墙上张贴的一张公文告示,失声叫道。
支狩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白纸黑字的告示占据了大半个墙头,显得异常醒目。告示右半边绘着支狩真的画像,眉眼、神情无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就连他肩上的猴精也画得活灵活现,分毫不差。
「兹有邪修无名氏,人、妖混血杂生,相貌白美,身高七尺,喜佩长剑,性情
凶残,无恶不作。」萌萌哒盯着告示,逐字逐句念道,「案犯常年杀妖取丹、杀人剖心,以此修炼邪术,破坏人、妖安定,罪不可恕。今以千妖岭、金陵府联名捕捉案犯,死伤不论。若有人将其捕获告官,赏上古仙丹一枚,灵珠十斗,玄玉百枚。若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
告示下方,还加盖了金陵府的官印以及千妖岭的妖王手印。
支狩真神色讶然,又细看了一遍公文。他才入幻境,尚未来得及熟悉,怎就沦为了通缉要犯,满城皆敌?
他直觉地感受到幻境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这是要搞死你啊!」萌萌哒瞧了瞧四周络绎不绝的人流,赶紧缩起脑袋,被支狩真收入识海。
支狩真低下头,侧过身,快步走向灯火外的阴暗巷角。还未等他思谋出对策,一个捏面人的摊贩突然指着支狩真,尖声大叫起来:「逃犯!是逃犯!邪修无名氏!」
喧闹的四周骤然一静,游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一双双目光投过来,落在支狩真脸上。
「真的是邪修无名氏!」「和海捕公文上一模一样!」「邪修来了!」「快快禀告太守大人!」街上轰然乱作一团,众人奔走狂呼,推搡跌爬,一时撞翻了无数花灯、货摊,几处烛火扑溅,还引着了一处酒家门前的布幌子,熊熊燃起火来。
「邪修,受死吧!」一名老捕快闻讯赶到,一边把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响,口中连声怒喊,一边躲在远处的戏台子背后,随时准备撤离。
「只因奉旨朋分远。」城中心最繁华的玄武大街上,王凉米流连在一盏华美的鱼莲宫灯前,反复念出上面的灯谜,苦思冥想不已。
「打一女子用物,猜出即赠。」白挺抓了抓发髻,喃喃地道,「只因奉旨朋分远,只因奉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武家大郎,你猜得出来么?」
「想知道还不简单?」谢玄随口应道。
王凉米诧异地瞥了谢玄一眼,莫非此人外愚内秀,是个射虎高手?
「大郎哥哥快说呀。」白挺拽着谢玄的甲衣,撒娇央求道。
谢玄点点头,走到头发花白的灯谜主人跟前,眼珠子一瞪,反手按住背上巨剑,大喝一声:「说!谜底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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