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不屈叹息,他太知道奉九执拗的本性了,而他本人也是军命难违,毕竟军令如山。
于是他只能留下两名机灵的士兵,让他们协助这些妇孺接下来的路程。
两个老友只相聚了几个小时又要分开了。包不屈深深地凝望着她,即使十几天没洗澡,头发打绺,脸庞也被强烈的日光晒出了斑,嘴唇爆皮,穿着土里土气的山野农妇的衣服,她也还是那么美丽。
在包不屈的安排下,艾伟德和奉九带着孩子们在豫西搭上了运货的火车,可由陇海线直抵大后方西安。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所以孩子们都十分兴奋,竟然忘记了疲劳和恐惧,再加上又吃上了半个月以来第一顿像样的饭,饱受折磨的孩子们精神很振奋,叽叽喳喳地攀谈着,对着窗外的风景指指点点,一会儿发出一声惊呼。
火车走走停停,速度很慢,他们也会按照随行士兵的指点,到相应的难民救济站吃饭。没想到在挨近中条山脉的一个小村落外,他们再一次遇到了大麻烦‐‐因桥梁被炸毁,火车不能再前进了,西去西安的路,只能是继续徒步。
而在这条唯一的通道上,还有一个大麻烦‐‐潼关。
他们必须像古代的士兵翻越潼关小径这条传说中的山路,才能直抵西安,可是这条秘径,连当地山民都没走过。
这崤山与函谷关并称为&ot;崤函&ot;之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山峰险陡,深谷如函,加之山体巨大,要怎么才能找到这条秘不示人的小径呢?
孩子们望着无穷无尽的山峦,一听说又要爬山,都失去信心了,却又懂事地不说出来,只是互相用眼神交流着。艾伟德也没想到又会节外生枝,连这么坚定的女人,都产生了动摇。
两名士兵则不知所措。
奉九望着瘫软的孩子们,心里也是一阵绝望。
但很快,她就站了起来:&ldo;嬷嬷,孩子们,我们已经走了半个月,现在只剩最后一程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否则就会前功尽弃!&rdo;
艾伟德心力交瘁,&ldo;刚听山民说,他们都没有穿过崤山到达潼关,我们带着孩子们,如何才能横穿过去呢?&rdo;
奉九露出一个微笑:&ldo;我刚刚仔细研究过地图,领路的事情交给我,我在学校地理这一科就是学得最好的,听我的,就一个也不能掉队!&rdo;
艾伟德精神一振,她从奉九因为消瘦而显得愈大的眼睛里,挺得笔直的脊梁中,看到了不输于自己的坚韧力量。
&ldo;孩儿们,看宁姨姨这里还有什么?&rdo;
她掏出一大把淡红、淡黄色,围棋子大小的糖果,这是包不屈与她分别前匆匆塞给她的莫尔登糖,其实就是朗姆酒渍香草糖浆栗子,味道醇香浓郁,又极其饱腹,是有&ldo;糖僧&rdo;雅号的大才子苏曼殊宁愿敲掉金牙也要去换的极品糖果,更是《茶花女》里的玛格丽特总要备着的零食。&ldo;这叫&lso;莫尔登糖&rso;,味道可好了,从法国来的,一会儿还是老规矩,谁不耍赖听姨姨的话,就有一颗糖吃,看,姨姨这儿有一大袋子呢。&rdo;
孩子们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摩登的舶来品,卖相又是如此诱人,绝望灰暗的小脸儿都亮了一亮,精神头也振奋起来了。奉九和艾伟德互望一眼,心下安慰,感叹着小孩子的容易满足。
奉九沉吟了一下,打量着面前的崤山,看起来似乎连绵不绝,但潼关必在其西方。崤山分为盘崤、石崤和千崤三座山,而三座山峰组成了近乎等腰的三角形,主峰是青冈峰,高约两千米,所以,只要望着主峰走,尽量走直线,就一定不会错的。
整支队伍又打点起精神上路了,跟中条山比起来,崤山的山路陡峭并多处坍塌,惊险之处无法言说,包不屈留下的两名陕籍士兵帮了大忙:到处都是松动的岩石和陡峭的山坡,一到这样的地方,他们就会耐心又仔细地挨个扶着孩子们走过去,有时还得帮助三个女性,老杨一直尽忠职守地背着他的家伙什儿‐‐双耳大锅,不掉下去就很了不起了。
在这样的行军过了两天后,眼前的山势渐渐开朗起来,他们又费力地下了山,终于,他们发现前边有大片密集的房屋建筑,其中一名士兵惊呼:潼关!奉九对照着地图,振臂一呼:&ldo;孩子们,嬷嬷!我们到达潼关了!&rdo;
两名士兵又像当初帮助他们的中条山山民一样,向他们敬礼,随后离去向包上校复命。
奉九望着他们疲惫又坚忍的背影,这些天积聚于心的沸腾情绪达到了顶点,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中国是什么,中国就是这些默默无闻却又勇于奉献的同胞。只要有他们在,中国就在。
潼关就在黄河拐弯处,距离西安还有一百多公里。
河边有一排平房,里面有驻军,有铁路工作人员。他们好说歹说,才被允许再次扒上了运煤的火车,一百多人在狭小的货车车厢里紧紧地挤成一团,个个默不作声,孩子们再也没了头一次坐火车时的兴奋劲儿,待又转乘几次短途客车,过了五六天,这才终于抵达了西安城墙根儿脚下。
等他们发现怎么也敲不开到处城门紧闭的西安城时,每个人都木无表情‐‐这一路上太多不顺,加上越来越严重的营养不良和体力的严重透支,这一行人已经麻木得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