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上的小孔打开,有人提着灯笼往何表叔脸上照了一照,这才开门让他们两人进来,然后赶紧又将门给关了。
这显然是防着有贼匪借买药看病的由头进来打劫。
顾岳悄声问何表叔:&ldo;八桥镇上应该还算安全吧,也得这么小心防匪?&rdo;
何表叔叹了口气:&ldo;没办法啊,老何郎中吃过亏的,晚上被贼叫开门抢空过一回,还把他打得在
床上躺了三个月,从那以后,晚上就不肯轻易开门了,认了脸才放人进来。&rdo;
顾岳默然不作声了。他心里的滋味还真不算好。八桥镇和李家桥这边,比起外头来,富庶安宁得就像个小桃花源。但是哪里又有真正的桃花源?
更何况,他想到中元节晚上埋伏在那个池塘边、想要对何秀图谋不轨的某个地痞。即使没有外来的劫匪,八桥镇也不是表面上这么安宁和平的。
老何郎中年纪大了,瞌睡少,这会儿还没睡,坐在药房里制药。伙计领着何表叔和顾岳进来,老何郎中听何表叔说完,抬起眼看了一看,慢条斯理地道:&ldo;漆毒还没发出来,急什么急?&rdo;
何表叔陪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又有人拍门,火急火燎拍得山响,一边还在叫:&ldo;老何郎中,老何郎中!我是杉山铺段木匠家的老二,我家老三中漆毒了!&rdo;
伙计去开了门,段老二和另一个同村的壮丁几乎是将段老三捆着拖进来。段老三脸上手上一大片的红疹,挠得鲜血淋漓,拖进来后还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再挠几把,被段老二两人死死压住。何老郎中皱着眉道:&ldo;中了漆毒不能抓挠,这点讲究都不知道?&rdo;
段老二苦着脸答道:&ldo;知道是知道,可是忍不住啊!&rdo;
何老郎中&ldo;哦&rdo;了一声:&ldo;那还真是活该。&rdo;眉毛都没动,叫伙计拿清水洗净段老三脸上与手上的血迹,之后含了药酒喷一遍红疹与伤口,段老三痛得哇哇乱叫,好在被段老二两人接紧了动弹不得。何老郎中抓了刚捣好的药糊,厚厚实实地糊在段老三脸上手上,再用煮过后晒干的布带缠紧,只露出鼻子眼睛,吩咐伙计道:&ldo;这又是个忍不了痒的,拖到后头去绑起来。&rdo;
伙计招呼段老二两人捉紧了段老三跟他到后头去。顾岳站得靠近门口,略一转头,便可以看见那伙计干脆利落地将一件大褂反穿在段老三身上,那件大褂的袖子长得出奇,正好扣在段老三背后,将他反绑在屋子当中的梁柱上,任他怎么上下摩擦耸肩拱背,也没法挣脱内层的布带和外层的长袖、伸出手来乱抓乱挠,只能唔唔乱哼,扭头摆尾,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顾岳与何表叔互相看看,何表叔大气也不敢出,顾岳对老何郎中则是佩服得很,显然老何郎中见多了砍柴季节中漆毒的情形,也见多了忍不住痒作死乱挠的家伙,早有准备,连药都提前捣好了,随时可用。
见了段老三这等痒法,顾岳倒是理解了何表叔为什么吃过苦头后要未雨绸缪地连夜跑到八桥镇来求药。
绑好了段老三之后,段老二和他那个同伴,很自觉地找了稻草摊在墙角简陋的木板床上,在墙角熏上艾草驱蚊虫,看样子是打算就在这里将就睡一晚。
何表叔眼见得求药是求不到了,也打算睡在老何郎中这里,但是老何郎中毫不留情地将他赶了出去:&ldo;镇上又不是找不到住处,去去去,我这里要留给看病的住!&rdo;
何表叔带着顾岳灰溜溜地出来,伙计在他身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何表叔悻悻地道:&ldo;走吧,去我丈母娘家住一晚。&rdo;
他丈母娘罗老太是个有名的利害人,何表叔向来不太敢和罗老太打照面,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借宿了。
第30章桃之夭夭(三)
三、
罗老太家离老何郎中的药店很有点远,差不多穿过大半个镇,才到了罗老太门前。
隔了木门,顾岳隐约听到里头似乎有人在低声吟唱戏词,声音有点耳熟,只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何表叔耳力不如他,没有注意这隐约的吟唱声,只小心翼翼地敲门,大约敲得太小心,里头没听到,好半天都没人来开门。何表叔只得壮壮胆加点劲拍门,院子里的狗立刻叫了起来。何表叔赶紧停了手。
过了一会,有人提着灯来,隔着门缝问清楚看清楚后,才放了何表叔与顾岳进来。
开门的是罗老太的小儿子,排行第四,顾岳在何表叔示意下叫了一声&ldo;罗四表叔&rdo;。堂屋里还亮着灯,罗四表叔带着他们往堂屋走,一边说道:&ldo;二姐夫接了衡州商会的帖子去唱《明英烈》的大戏,明天清早跟着到衡州的客船走,就干脆住到这里来了,免得赶不上船,顺便把秀秀放到家里住几天。&rdo;
去唱大戏,秀秀……这两个词让顾岳心里突地一跳,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一脚踏进堂屋,就看见了昏暗灯光下惊讶地站起来的何秀。
他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太深,一眼就只看到何秀,完全忽略了旁边的罗老太与何道士。
何表叔毫不含糊地跪下给罗老太磕了个头,然后陪着笑让顾岳跟着叫&ldo;表外婆&rdo;,带着几分心虚,解释自己今晚仓促过来借宿的原由,附带说明了一下顾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