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岳听着何思慎耐心仔细的解释,心里难免有些别扭。这是他的故乡,但许多人事都需要有人为他解说。
经过石桥时,李长庚指着上游支流汇入清江河处的那片三角地,说道:&ldo;仰岳,那块地就是你大伯家里的,河泥淤积出来的,肥得很,又向阳又临水,每年都要比我们村其他地块早熟好几天。&rdo;
果然,那块三角地中的稻谷已经金黄灿烂,周边的田地里,稻谷却还带着点青绿。
李长庚又道:&ldo;明天开镰,我们家也要去帮工。&rdo;他忽然迟疑了一下,&ldo;仰岳你会割禾吧?&rdo;
农家七月无闲人,何况还是个无病无痛的精壮半大小子。
顾岳心里&ldo;咯登&rdo;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下过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何思慎会意地笑了起来,拍拍他肩膀:&ldo;不要紧,学一学就会了。&rdo;
李长庚立刻拍胸脯打包票:&ldo;我一定快快教会仰岳表弟!仰岳表弟你只管放心吧!&rdo;
顾岳僵着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李长庚的态度太过自然,仿佛顾岳一直生长在这里,中间出去读了几年书,现在只不过是重回故地,种种人事,随手捡起来便是,不须刻意经营,已然熟悉亲切。
还有,明天开镰割禾……顾岳觉得自己肯定要让人看笑话了。
第12章七月流火(二)
二、
李家最早定居此地,占了小山坡最平缓开阔的东面;顾家占了地势最高的西北偏北那一面,何家以西席自居,挨着顾家住了西南面。另有二十来户陆续迁来的杂姓,各自选了自家亲戚的地盘造屋居住。这么一来,倒将东南面空了出来,三姓商量之后,索性平整了土地,密密实实地垫了好几层黄泥土,用石碾反复压平,整治出一个大演武场来,到了收获季节,又是一个现成的大晒谷场。
石墙的入口处,便开在这个演武场的下方。
其时夕阳已将将落入山中,暑气渐消,演武场上颇有一些人在打熬筋骨,舞弄兵器。何思慎三人
从石墙外进来,很是引人注目,李家桥没人不认识何思慎,对练的都停了下来和他打招呼,何思慎顺便向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顾岳,又指给顾岳认一认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那是他大伯家里的三堂兄顾豪岳,前头两位堂兄,娶妻生子之后都投军在外,只留下这个最小的还在家中。
顾豪岳看上去极为敦厚圆实,和五官轮廓颇深、身量颀长的顾岳只有一二分相像,大约是因为两人都长得更像自己母家那边的人。
顾豪岳从演武场上跳下来,一开口便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ldo;我爹今早还在说仰岳这几天该到家了,来,来,我来拿行李!&rdo;
他极快地伸手过来,顾岳本能地侧身一挡,手臂交错一撞,震得顾岳整条臂膀都隐隐发麻,顾豪岳似乎也没讨到好去,眼睛一亮,后退两步打量着顾岳,脱口说道:&ldo;好大力气!好稳的桩!等农忙过了,咱们好好练一把去!长庚你在后头带路,我先回去叫我娘多煮一个人的饭!何大伯家里我也顺路跑一趟!&rdo;
虽然顾岳今晚得住到李长庚家里去,但回乡后的第一顿饭,还是要到顾岳大伯家里去吃才是正理。同样的,何思慎也得先到他大哥家里去。
顾豪岳一说完便跑了,七弯八绕,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顾岳注意到,村中处处石墙纵横,巷道曲折,若无人领路,便是进了村子也寸步难行;若要攀墙越房,墙角多种枣树,不利攀爬;墙头屋顶上又往往多种野蔷薇,绿叶苍苍,枝蔓粗壮,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想必藤蔓上的尖刺早已变得坚硬。
何思慎的视线随着顾岳一道落在内墙和荆棘上,感慨地道:&ldo;当初要修这内墙,还有人不乐意,说是劳民伤财,好在到底还是修成了。那年秋收时李家桥的壮丁大多去附近村子帮工去了,大明山上的匪首长脚郑七趁机拉了好几个山头的人马过来,仗着人多枪多,强攻进村,咱们三家都死伤不少,还是靠了这内墙,节节抵挡,硬撑到壮丁回来,内外夹击,灭了长脚郑七一伙。&rdo;
顾岳问道:&ldo;听说长脚郑七是被□□打死的?那个人枪法很好吗?&rdo;
何思慎失笑:&ldo;长脚郑七自己倒霉,看见咱们援兵来了,情势不对,急着站出来指挥手下喽罗,不小心被冷枪打了,兵荒马乱的,连那一枪是哪边人马放的都弄不清,更不用提找出那枪手了。不过咱们村里的确有几个神枪手就是了,等忙过这一阵,倒是可以和你好好切磋切磋。&rdo;
演武场边上,是一个地势较低的小山洼,掘了一口丈许见方的水井,井沿用青石板围了半人来高,平日里盖着两扇沉重的门板作井盖,以免孩童掉进去。水井周围,铺了一两丈宽的一圈石板,方便各家挑水;下游则挖了两尺来宽的水沟,用条石垒了堤岸,各家洗米洗菜的水,正好倒在水沟里,一路流出石墙外去,浇灌紧挨着石墙的那些田地。其时已是家家炊烟袅袅时,井边洗菜的人并不多。
水井下游,靠近石墙处,搭了一溜的牛棚。此时陆续有牧童牵了牛回来,栓到棚中,顾岳略略一数,总有二三十头了,骠肥体壮,油光水滑,显然养得极为精心。牛棚两头,各有一间板屋,想是看牛人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