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良转过头,一张脸白白净净,头发向后梳,抹了发油,黑得油光发亮,额头露出一个漂亮的美人尖,秀气得像个瓷美人。
白玉良自16岁起,跟在杜兴廷身边做了二十年的副官,杜兴廷对他宠信有加,恨不能24小时带在身边,外头传闻两人间不干不净,都说在军营时白玉良晚上都是睡在司令房间的。
借着这一层关系,白玉良虽没军职,在杜府地位却相当之高,连带着杜恒熙也得敬他三分。
见杜恒熙回来了,白玉良笑盈盈地说,“大帅没回来,半道南下去了上海,让我们先回。”
杜恒熙松了口气,好像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下。
他对杜兴廷是怕的,这种恐惧植根于久远的记忆,童年里突如其来的打骂,偶有几次他甚至怀疑父亲是真的想要打死他。虽然最后杜兴廷并没有动手,只是把他关进了隔绝于人的坟窰,但那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杜恒熙松弛下来,绕过地上堆的行李,翘腿坐到了皮沙发上,从怀里掏出烟盒,“他去上海做什么?”
白玉良动作熟练地凑近给他点了火,“见个老朋友吧,他不许我们跟着去,自然也没说。”
杜恒熙点点头,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夹着烟卷的手自然垂下,手指间一点火星,将那双骨感分明的手衬得更加白皙修长,简直莹莹如玉。
白玉良盯着那双手看了会儿,不由与杜兴廷宽厚粗糙的大手作对比。
杜兴廷的手提枪抗炮,是能徒手摔倒一头熊的存在,布满了深刻的纹路和厚实的硬茧。
反观杜恒熙,一双手却这样的柔嫩纤细,近十年的军旅生涯也没有改变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细皮嫩肉,简直像水磨的豆腐一样禁不起磕碰。
怪不得外头都传闻杜家这个儿子是太太跟司机珠胎暗结的孽种,并不是姓杜的。
白玉良也像府里八卦的仆人一样,怀疑过杜恒熙的身世。
最不得宠的五姨太,怀胎11月,使得雄狮一样的杜兴廷突然多了个不足五斤的皱皮老鼠儿子,刚出生就病得死去活来,活像是催生出来的早产儿。
侥幸活下来了也如此瘦小孱弱,麻杆一样的身板顶着颗大脑袋,一吹风就咳嗽,一淋雨就发烧,终日娇气地窝在奶娘身边,乌黑的一双大眼跟那位年轻的司机一模一样。
那位五姨太被杜兴廷找了个借口赶走了,却不知道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怎么办,只能满腹狐疑地养在公馆。
如此瘦弱的病秧子,能长成而今这样宽肩长腿的高个子,实在是出人意料。
明明小时候跟杜兴廷毫不相似,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又活脱脱是一个年轻版的杜兴廷。说话的语气,动作的神态,连带着考入高等军校获得少校军衔,入伍从戎,靠着经年累月的操练,练出一身健壮匀称的身板,战功累累,褒誉不断,都是杜兴廷人生履历的复刻。
看着杜恒熙静静抽烟的姿态,白玉良又在心里将孽障两个字圈出来画了个问号。
杜恒熙可不知道短短一瞬间,他身份的疑团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他只觉得杜兴廷推迟了时间返程,让他心情愉悦。
他靠在沙发上,悠闲地抽完了一根烟卷,又吃了点女仆端上来的新鲜水果,看着客厅里勤务兵进进出出搬东西,杜恒熙就有些乏了,干脆擦净手后上楼去睡了一觉。
等他睡醒时正好太阳落山,夕阳从未合拢的窗帘缝间渗进来,落日熔金,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堪称虚幻的光线中,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杜恒熙躺在柔软的鸭绒枕头上发了会呆,他的睡眠质量一贯不好,能这样完整的睡两个小时已很难得。
而且他刚刚还做了一个梦,是一个很香甜的美梦,让他心里现在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情。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发烧,那日刚喝了药,满嘴苦涩,靠在床头昏昏沉沉,幼年的金似鸿却像鸭子一样凑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聒噪至极,嚷嚷着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杂耍表演。
他觉得吵闹厌烦,又气恼金似鸿这样精力充沛,活泼健康,更衬得自己衰弱无力,十分不堪,越发不想听他说话。
可金似鸿刚洗过澡穿着短衫短裤,露在外头的肌肤冰冰凉凉,和他挤在一张床上,像天然的冰袋,抱着实在舒服,让他舍不得把人推下床去。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他顶着昏沉的脑袋,凭借模糊的视野,摸索着从旁边抓起枕头一把按在了金似鸿的脸上,用了大力,把他压进床褥里,嘶哑着声音说,“闭嘴!”
这一下果然安静了,房间里杳然无声,只是一下从吵闹过渡到如此的安静,又显得有些诡异。
诡异到杜恒熙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劲使大了把人给捂死了。
勉强挣开被汗水粘连的睫毛,杜恒熙低头朝身下看去,看到从枕头的上缘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正灵活地四下转动着,最后定在自己脸上不动了。
他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你看,这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杜恒熙松开手,吐出一口气,往旁边一翻身,精疲力尽地仰躺在床上,又是一阵头晕眼花,刚刚那个大动作实在是耗尽了他的力气。
只一个人安静了片刻,他就感觉一具冰凉柔软的身体靠过来,小小的手臂环过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