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嗯,好比黄伯伯以侯爵之尊去和一个草民论交。”
“哦。”一开始黄石还听得笑吟吟的,等最后一个理由入耳后,他的笑意渐渐淡去,在这个时代他总是有一种孤独感:“我不打算杀他,我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招安他和李闯。”
在这种军国大事上,杨怀祖自认为没有发言权,于是就打算闭口不言。
“你有什么看法?”镇东侯不打算放过这个后辈。
杨怀祖沉思片刻,开口仍是复述长辈的议论:“侄儿曾听金叔叔说,闯营主弱臣强,许平胜仗打得越多,他和李自成之间的矛盾就越厉害,可以挑拨离间,如果他们反目,或许有人会接受朝廷的招安。”
“你认为他们会反目吗?”镇东侯仍步步紧逼,自第一次被任命为大都督以后,他发现别人就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说话了,无论是大都督府的什么会议,一般人张口就要先吹捧一番黄石的高瞻远瞩、丰功伟绩。在等级森严的大明,年龄也是其中的一种,年轻人不会随便对年长者说“不”字,等他年长后也绝不会容忍年轻人对自己说一个“不”字。
“不会。”在镇东侯的坚持下,杨怀祖终于开口道:“李闯用兵并无多少值得称道之处,与其说李闯强,不如说我们官兵太差了。”李自成的军队原本固然是武装农民,但官兵其实也是一样的性质,官兵相对闯军的优势不是素质而是装备。
比如燧发步枪已经越来越普及,各地军队都急于装备这种新式武器,不少明军将领都愿意花钱从南方购买。以前还偷偷摸摸的福建、广东军火商,现在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大肆制造武器,比如江北军中,现在就拥有很多燧发步枪。但是以黄石所见,效果非常不好,大部分江北军士兵都是抓来的壮丁,之前没有进行过任何步枪训练,而且在军营中也没有受到过合适的训练。结果,一旦真在战场上遇到火枪射击,士兵们就会变得张皇失措。
而李自成的军队相对经验更丰富一些——他手下的将领更清楚该如何应付这种混乱,老兵也更多一些。而一旦引入新式的训练手段,那么就是十倍于敌。官兵这种武装农民不会是许平的对手。
“但李闯和其他各路寇首不同,如张献忠、罗汝才,诈降反复、毫无信义,只有李闯宁可藏身荒山,也绝不接受招安。以前他被追得穷途末路,身边剩不到百人的时候,都不肯靠诈降喘息一番,现在他手下这么多兵马,怎么可能会真心投降?他是铁了心要造大明的反。”
“说的不错。”
“至于许平,我父亲曾经私下说,他固然是对不起新军,但新军对不起他在先。”杨怀祖观察着镇东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是也不是?”
“你父亲说新军对不起他么?”黄石问道:“何以见得?”
“我父亲私下说过:山东一战,许平救了很多人,数以千计的官兵因为他而得以活命,他对这些新军官兵有恩……”
“战场上驰援不算救命,这是军官的职责,我给许平的军饷是将军而不是士兵,增援友军是他的责任。”镇东侯打断了杨怀祖的陈述。
“可是其他人……”
“那是他们不对,但许平尽力救援友军是本份。”
“既然黄伯伯这么说,那就是了,”杨怀祖道:“但先父说,无论如何许平都不该叛出新军,这是他对不起黄伯伯的栽培。”
“他什么时候叛出新军了?”
杨怀祖嘴巴张开一下子无法合拢,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提问,脸上还带着惊愕不解的表情:“难道……难道……”
“许平去李闯那里不是我安排的。”
“哦——”杨怀祖长出一口大气,脸色恢复了正常:“那黄伯伯说——”
“是新军剥夺了他的军官身份在先,把他开除出了新军,然后他以白身投奔李闯去了。”镇东侯说道:“你看,并没有化解不开的恩怨,不就是夺职是不是合理的问题么?”
“可是,可是,他背叛了朝廷啊,而且……”
“是的,他是背叛了朝廷,这是他和朝廷的恩怨,剩下的我和他的私怨,我愿意谅解他。”如果身边是杨致远而不是杨致远的儿子,镇东侯就会说得更露骨一些,不过现在他只是道:“而且我敢说,如果许平肯接受招安,朝廷是绝不会计较的。”
“黄伯伯,侄儿不是很能领悟您的意思。”
“哈哈,不错,这说明你用心想了,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镇东侯的多年熏陶下,杨致远已经被培养成了一个大反贼;杨夫人是熊廷弼的女儿,在外人面前或许不会说大明朝廷什么,但心中其实怨恨满腹。镇东侯估计杨怀祖在这种家庭长大,脑后多半也有反骨:“江南有个夏生,写了本书叫社会合约述批注,你看过没有?”
“看过,在夏批本出来前,先父就把那个无名氏写的原版给侄儿看过,还让侄儿每读一章都要写心得,先父要过目的。”
“很好。”镇东侯感觉这听上去就像是小学生的家庭作业:“自暴秦以后,春秋战国的士风渐渐消失不见,无论是当下还是士人怀念的汉唐两宋,士大夫在天子面前,首先把自己妾妇化。”
“妾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