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聚阴而返阳,夜间的水边往往阴气最重。地气也有精纯与驳杂的区别,风水灵气愈佳之处地气也愈为纯正。游方选择玉渊潭一方面是离家近来回方便,这里的情况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风水灵气不错,且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入夜之后游方展开灵觉,缓缓扰动、运转、控制玉渊潭中的纯正阴气向身前汇聚。一直等到零点左右,一日之间阴气最盛之时,游方这才打开黄绸取出了那柄短剑。
短刃离鞘发出一声轻吟,借着水面反射的月光,游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剑身大约有二十多公分长,正中没有明显的剑脊,剑身与刃尖两侧的弧度很流畅,隐隐发出锋利的银色光泽,透着明显的煞气,然而表面却蒙着一层似泪光般的雾气——这是被阴气封存、生气凝滞的特征。
剑锷上有错金的字迹,纤巧隽秀的鸟篆文——秦渔。游方心中自言自语:“原来你有名字,叫秦渔。”他的神情不像面对一件冷冰冰的古剑,而像与有灵性的生命在交流。
游方凝炼环境中纯正的阴气围绕这柄剑,时间恰好在一天中阴盛极而阳初生之时,是为天地一阳生。随着天地间阳气缓慢而微弱的恢复,游方同时发动灵觉,运转周围生机灵动之气缓缓注入剑中,一丝不添一丝不减,这需要控制的相当精微才行,否则养剑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对于这柄剑来说,周围环境中生气最旺盛的来源当然不是草木,而是游方这个活生生的人。游方也等于在运转自身的生机“修复”这柄剑,通过灵觉时刻感应沟通,就似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温柔的安抚,还要时刻化解剑中的煞气反侵。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抵消剑中的煞气抹去它的灵性,而是让自己的灵觉与剑的灵性产生一种奇异的沟通与共鸣,才能控制与运用它的灵性。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地间阳气渐吐,而剑上泪光般的雾气似乎淡去了不少,显露的光泽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为止,这柄剑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养成的。
游方缓缓收回灵觉,不再运转周围的阴气与生机,仍在安抚与沟通剑中灵性,灵觉中似乎又听见低吟浅唱之声。抬眼望去,玉渊潭水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白雾,游方持剑凝神入定,恍然间看见雾气升起汇成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朦胧渐渐清晰,正是在沧州荷花园梦境中见过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变了,衣裙不再是湿漉漉贴在身上,而是如雾气般呈微微飘荡状,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丝生气,眼眸中的光泽也有几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游方时却添了一丝柔和。她赤着脚站立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水中却没有倒影,宛如夜色里冷艳性感的精灵。
玉渊潭中当然不会真的出现这么一个人,别人也是看不见的,游方眼前所见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种观境。游方在灵魂深处暗语道:“秦渔,用不了几天,我便能将你养成。”
脑海中闪过“养成”这个词,莫名有些不雅的联想,从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灭去仍是一大片雾气笼罩的潭水。
游方将剑收入准备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黄绸包好,插入剑套悬于腰间,原先的剑鞘放入木匣就埋在这棵树下。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仍坐在树下养气调神,借黎明前生发的天地灵气滋养神魂。灵觉入门之后,总算明白了很多门道,至少不必总是扮演饭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体内吸收的五谷元气来消耗,谁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时候,游方睁开了双眼,晨光中的玉渊潭煦阳微吐、清波浅荡,不远处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极。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见的女子形象,不知为何,他的思绪飘出很远,回忆起与吴屏东老先生第一见面时听说的话。
那是一年半之前在潘家园偶遇,吴老当时说道:“文物的真正价值,首先是文明的创造者与继承者自身赋予它的,而非其它。”接着又问道:“你能否解答为何会在那样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件器物?它能否引发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共鸣,并将这种共鸣的感受对人们阐述传达?”
游方后来才明白,吴老其实在问他这位“古玩商”——古玩究竟在玩什么?但此刻忆起又有了另一层感悟,竟与昨夜的“养剑”有关。
没有生命的古剑自然不可能是一名女子,但在游方的魔境与观境中都幻化成某位女子的形象,原因无他,此形象是游方自身赋予它的,与他的所思所想所经历有关。但是游方在内心中赋予古剑这种形象之后,再以灵觉感应的过程中,“她”却成了这柄剑的一部分,很离奇但对于游方来说并不完全虚妄,此形象已融入到古剑可交流共鸣的灵性之中。
吴老可能并不了解养剑之道,但话中却包含了同样的哲理,超越了单纯的专业领域。刘黎的秘籍只讲授了养剑之法,但具体过程中有何人生感悟只能是属于个人的事情,没有办法传授,游方的感悟源自于吴老的教诲。
游方在玉渊潭一连养剑三夜,第三天当他收剑归鞘之时,东边已是霞光初现。至此第一步火侯已经差不多了,这柄剑恢复了凝滞千年的生气,不会再出现快速朽化的现象。但另一方面它仍然很脆弱,不能承受过于旺盛的阳气冲击,否则会伤了灵性,就似一个刚刚来到世上的初生婴儿。
接下来继续养剑,玉渊潭不太合适了,这里在子夜虽然阴气纯正,但周围的生机并不算太旺盛。时令是八月末九月初,由夏转秋,四季之中秋属金,主生气内敛、凝结、收藏。古剑的五行也属金,在这个季节养剑倒是挺合适的,但却不容易找到生气精纯之处,毕竟不是万物生发的春天。
从第四天开始游方换了个地方,选择了西三环旁的紫竹院,这里有水面,地气清灵而不阴沉,四面被大片竹林环绕。竹是岁寒三友之一,秋冬并不完全枯槁,本身的属性内敛升发,向上拔节并无枝干,此处的地气最为适合,而且在游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紫竹院离他的住所不算太远,向北大约三站地。
第三十五章 紫竹院遇险
在紫竹院养剑,时间不是午夜,而是从丑时到寅时,黎明前地气由阴悄然转阳的时分。又是三天过去了,“秦渔”终于见到了出土之后的第一缕朝霞,此刻再看这柄古剑,剑身上那一层泪光般的水雾已完全退去,色泽似潭水倒映的月光,还隐约散发出如周围秋竹般淡青的光毫。
养剑终于告一段落,这柄剑重见天日并保持灵性不失,游方以灵觉轻轻的抚摩锋利的剑刃,感觉就像艺术大师完成了一件心爱的杰作,很满意的长出一口气,收剑归鞘藏于腰间。
游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紫竹院旁边的中国国家图书馆,旧称北京图书馆,它是亚洲规模最大的图书馆,藏书数千万册,馆藏包括善本古籍、甲骨金石拓片、中国古旧舆图、敦煌遗书、少数民族图籍文献、历代名人手稿、各地家谱、地方志等等,仅古籍善本就有两百多万册。
游方到国家图书馆是为了查两个字,这两个字刻在一面玉牌上。玉牌与古剑秦渔是一个来历,都是狂狐等人盗墓时偶尔发现的一具残骸身上所佩。那人死在墓外的卵石层下,据狂狐推测是失手的盗墓贼,时间至少也在民国了。
这面玉牌大约五公分长、三公分宽,白色的质地十分莹润,在阳光下表面隐约泛着一层嫩黄的浮光。四周边缘镂刻的花纹异常流畅精美,正反两面都是阳雕,背面是一幅刀法精致的山水画,看上去很像“来龙踞水”的风水格局。而正面是两个符箓文书写的字,上下轮廓各呈半圆形合在一起,就似玉牌中央一个装饰团纹。游方认识符箓文所以能看出这是两个字,但却认不出究竟是什么字,毕竟他对符箓文也不是很熟悉。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汉学图书馆,游方在一部专讲古代道教符箓的文献里查到了,就是一个简单的“峦”字,他原先还看错了,把一个字当成了两个字。符箓文在书写时有各种变化,文献记录的字形与玉牌上所刻也并非一模一样,只有掌握它的书写规律才能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