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底下的冰尸齐齐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无端的狰狞阴邪。无数苍白的手从冰下伸出来,抓住大家的脚踝,将他们拖入了冰湖。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戚隐落入冰湖,湖水没过耳廓,世界一下静了。湖水里是昏沉的蓝,迷蒙的天光透过冰面,照在每个人无助挣扎的脸上。云知、戚灵枢、女萝,还有黑猫,所有人和妖都在下沉,大头尸攀着他们,藤蔓一般缠住他们的四肢,张开黑洞洞的嘴。妖虺拖着透明的尾巴,缓缓从里面游出来,朝他们而去。
要怎么办?戚隐呛了口水。他不能发动凛冬术,凛冬会封冻周围所有东西,云知他们肉体凡胎,根本无法在那样的低温里幸存。御剑诀也不够,那些虫子太小太多,他的剑远远不够。
戚隐在下沉,天光距离他越来越远。所有人都在挣扎,戚灵枢的魔气蚕食妖虺,可妖虺的毒沿着魔气向他的身体蔓延,他的手失去了知觉。云知猛烈地咳嗽,渐渐闭上眼睛。
他的朋友们,正在缓慢地死去。
没办法了。戚隐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取出一把黄金十字刀。
“小子,你想干嘛?”
白鹿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当英雄。”
戚隐无声地笑。
他默念御剑诀,黄金刀一抖,在他的手掌和胸前各划了几道。
鲜血犹如红雾,在水中扩散。神器造成的伤口无法及时愈合,他的血不停地往外流。腥甜的血腥味传遍冰湖,所有大头尸蓦然转过脸,数以万计的地火妖虺从他们脸上钻出来,疯了一般涌向戚隐。神血的气息蕴蓄着无穷的力量和生机,纵然冰冷,也足以让这些嗜血的虺虫疯狂。
如果将虺虫吸入身体,再用冰焰燃烧内腑经脉,兴许能争取一线生机!但这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戚灵枢他们震惊地望着他,黑猫挣扎着朝他游过来,被女萝一把拽住尾巴。
戚隐张了张口,朝他们做口型。
没想到吧,老子也蛮伟大的。
就伟大这么一回,便宜你们了。
这时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所有人的头顶,大家下意识地仰起头。一柄巨剑裹着凄寒的冰霜刺破水面,朝着下方坠落,仿佛漆黑的巨山压住了顶。似乎要冻结一切的寒意随着那把巨大的铁剑从天而降,霎时间弥漫整座冰湖。这气息冷酷又霸道,像神祇下达了一个不可违抗的指令。所有地火妖虺竟然开始颤抖,蒙头乱钻,只想寻到一个安全的巢穴。在那样森寒的剑意下,连戚隐的神血都无法诱惑它们,因为它们感受到更加可怖的东西——死亡。
戚隐的血还在流,他的神志逐渐模糊,黑漆漆的眼眸倒映出那把参天巨剑。巨剑正对着戚隐下坠,在触碰到他发丝的刹那间分裂成无数凛冽的剑光。所有人的剑都在蜂鸣,震动,呼啸着加入这个巨大的剑阵。他们的佩剑不再听从他们的指挥,斩骨刀和归昧也在其中,它们被强行御动,不可抗拒,不可阻挠,刀剑们发出惨烈的哀鸣,可很快就屈服,为那个未知的主人披荆斩棘。
水波也在颤抖,仿佛是战栗,可戚隐知道,这是绝强的御剑诀,千百年来,除了那个人,没有人可以做到这样。他驾驭一切,草木鱼石,万物同一!尸体被狂流卷起,顷刻间被耀眼的剑光碾碎。冰湖被千把剑影搅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大头尸碎成肉泥。
湖水散开,残存的剑柄还悬在冰湖上方,一个黑衣男人蹲在巨大的铁灰色剑锷上,沉默地俯视所有人。
是他。是他。
那样黑而大的眼眸,恬静得像一泓没有波澜的烟水。酷烈的寒意和剑气充满凄迷的世界,可戚隐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气息。像雨后的大山,像风中的栀子。凡人善变,妖魔诡诈,可他的哥哥无论哪一世都是这个模样,巴山神殿前听雨的小孩儿,吴塘屋檐下避雨的青年,轮转多少时光,走过多少山水,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声不响,干干净净。
“哥……哥……”戚隐流着泪,竭力向上游。
湖水重新聚拢,他保持不住平衡,吞了好几口水,像一只溺水的狗,狼狈不堪。他锲而不舍地上浮,用尽全力,竭尽所能,不顾伤口的疼痛,也不顾力气的虚脱。可实在太远了、太远了。扶岚漆黑的影子在水外面,高高悬在剑锷上,他们之间好像相隔黄泉与碧落的距离。他的伤口没有愈合,鲜血带走他的意识,他的魂魄飘浮在寂寞的深海。
“哥……”他朝那个影子伸出手。
为什么那么远,他跨越了五百年,渡过雪和山,为什么依旧那样远?
就好像……一辈子也到不了。
水涌进肺部,他的视野越来越暗,视线尽头的一抹天光渐渐消弭。他快要死了,连带着他对哥哥的思念。在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拎出了水面。那一刻,云雾悄然散开,天光乍泄人间,有人将他打横抱起,雨后大山的气息罩住他冰冷的身体。
他努力睁开眼,望见一双沉甸甸的黑眼眸。
“你在叫我么?”
扶岚问。
“哥,我好冷,好疼……我好想你。”
他低声喃喃。
扶岚的怀抱温暖又好闻,他安了心,松了劲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