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谁也不会来这里。知道此藏身之处的人,都藏进了那个谷仓内。可到了明天,将会怎样?
天亮之后,家康与秀忠的旗本将士自会拼命搜寻秀赖母子。即便今晚千姬见到了父亲与祖父,即使他们答应了千姬的请求……想到这里,信十郎嘿嘿一声冷笑。他知,人们想尽办法让两家和议,丰臣氏却不屑一顾,自己若是德川旗本,到了这个时候,也绝不会饶过他们。“不杀此二人,实难解心头之恨!”若他们被杀,自己便是失职,还不如像明石和速水守所想一样,偷偷从水门乘船,逃往萨摩……若柳生又右卫门知道了此事,却定会大发雷霆。
此时,信十郎见自己的身影投在地上,便忙走到柳树下,坐在一块拴船的石头上,低声叹息。被大火映得通红的不仅是天空,涨潮的江面也似在燃烧。关东诸军的篝火在对岸燃烧。把什么都烧掉,世间反而干净。他擦了一把脖颈的汗水,突然发现水门口的土墙根处冒出来一个黑影。
“是奥愿大人?”是一个年轻之人,声音压得很低。
奥原信十郎丰政并没朝那人走去,单是迅速扫一眼周围,“谁?出来!”
“是。在下宗三郎。少夫人已经平安出城,现正赶往茶磨山大营。”这个宗三郎乃是他从奥原带来的本家。宗三郎似乎以为,放走千姬乃是信十郎的意思。
“是吗?平安出了城啊。”
“是。途中也几次遇险,但还算顺利。”
“哦。”
“毕竟因为火势烧得太快,刑部卿局将她从天守阁的石垣推进空壕时,大家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空壕?”
“是,此乃堀内大人和米村大人的主意。少夫人说她不能一个人出城,要和右府死在一处,还说自己不是大御所的孙女,也非将军的女儿,而是在大坂城中长大的右府之妻……她哭闹着不肯出城……”
“我明白。”信十郎打断了他,“推进空壕之后呢?”
“少夫人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然后,我们三个人把她抬了起来,当然,都是小心行事。一直走到空壕对岸,可前方也已是一片火海,寻不到出口,正不知道怎么办,遭遇了敌军……”
年轻人双手比域,眼前似是熊熊火焰,“眼见已经陷入绝境,堀内大人只得大声喊道:此乃千姬小姐!此乃右大臣的夫人!因而公开了少夫人的身份。”说到这里,年轻人歇了口气。
奥原信十郎的视线已经不在年轻人身上,他正目不转睛盯着秀赖的藏身之处,“知道是少夫人之后,对方竟十分吃惊……对,好像是一个姓坂崎的大人,是坂崎出羽守大人……这样,护送的人数又增加了,我们冲过大火,到了猫间川岸边,方感一阵清凉……然后找到了一乘轿子,便把她送往了茶磨山。”
“……”
“不久,便会到达大营了。我们又乘小舟顺水来到了此处。可是,大人……”信十郎依然无语。
“正所谓人心难测。待我等回来,那些从奥原一起跟来的人,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他们不是战死,您就当他们是为了躲避大火而走散了。从老家一起跟来的人,无一人背叛大人……是,一人也未背叛,应该如此。”
“你辛苦丁!”信十郎站了起来,“要好生看管那小舟,莫要让人看见,悄悄藏在芦苇丛里。”
“是。”
“现在情势危急,莫被人发现了。”
年轻人消失在芦苇丛里。周围再次回归寂静,火焰发亮,让人感到似不在人间。在火光中,奥原信十郎再次迈开脚步,他的步伐此时变得甚是坚定。
千姬的出走,乃是拯救右府性命的关键一环。
米村权右卫门乃大野治长老臣,又与家康公相识,途中遇到的又是与柳生又右卫门交情甚笃的坂崎出羽守,现在已无必要担心千姬。世间都以为坂崎出羽守和宇喜多秀家有些亲缘关系,唯又右卫门知,他乃朝鲜人。文禄之役时,出羽曾经救过宇喜多秀家性命。因此,宇喜多秀家便声称出羽乃是自己的血亲,并让他姓了宇喜多,改名字喜多右京亮直胜,把他带回了日本。关原合战之时,直胜投了家康。生于异国的他看清了家康将主天下,便决定一心跟随,为太平盛世的缔造效犬马之劳。
“虽是异邦人,但无论气节胆识,都是个气派武士。”连又右卫门都这般夸赞他。家康公亦颇为赏识,封给他石州滨田三万石。
宇喜多直胜在宇喜多家败亡之后,复改姓坂崎,名字也改成了成正。因此,现在皆称其为坂崎出羽守成正。既然有坂崎出羽守护送,自不必担心千姬。但,千姬的平安出走,现在却与奥原信十郎的心志产生了激烈冲突。
若只有千姬得救,而秀赖和淀夫人却自杀了断,事情将会怎样?世人定会评说,家康公乃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只管救得自己的孙女,眼睁睁看着太阁遗孤走向败亡。这样一来,信十郎也会变成一个未能明白柳生又右卫门心意的乡下武夫。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世间的议论?
奥原信十郎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背并离乡走进大坂城?要是有人误以为他乃是欲趁着天下大乱,为了出人头地,才带着自己的一帮手下卖身与大坂城,身为品行高沽的柳生高徒,他颜面何存?这样,他既对不起始终信任他、跟随他的属下,也无脸再见表弟又右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