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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苏彦冲她笑了笑,抱她上去,然后将她裹在大氅中,又给戴好兜帽。

“抱石,此处距法门寺甚近,那处由我施赈的场所,你一会送她过去,好好安顿。”苏彦转头吩咐身边的侍从,又接来一个酒囊,道是温水,让她慢慢喝。

小姑娘这回却不接了,才露出的两分欢色刹那间退下。只伸出一只手,攥住他袍摆,一个劲摇头。

流落到这渭河畔之前,她便是在法门寺住过一段时日。寺中僧人很好,施粥赠药,劈厢房腾佛堂给她们居住。

但是,去的人越来越多,总也有僧人照顾不到的地方。会针线缝补的妇人,有力气能砍柴挑水的男人,还能受欢迎些。他们帮着寺庙做些事,同管事和尚搭上两句话,便吃食少忧。而像她这般的孤弱幼女……不是被抢了汤饼,便是被夺了铺盖。

数日前,便是一个比她稍大的女孩,说要给病重的祖母添床被褥,便将她的抢了去。她气不过,两厢争夺中,那女孩不慎撞在门槛上,不知怎么一下便没了气。老人家见状颤颤巍巍过来,一口气没上来也死了。

两个活人转眼成死尸,还未等寺里的和尚来安置,周遭的人便已经一拥而上,将尸体衣衫扒光,草草扔出,如此既得容身处,又得遮体衣。

她身上这件少了两个袖子的破衣裳,便是好不容易抢来的。为此还被另一个高个子男人直追了两里地。

“……别把我送走。”她低声哀求。到最后将只啃了小半的胡饼塞回苏彦手中,唯有另一手攥紧袍摆不肯松开,“我很乖,吃的也很少。”

她跪在苏彦面前,小小的一团,如一只病弱的小猫。伸出细细的爪子,蹭上他的皂靴,来回擦拭。

她说,“我也可以干活。”

这是元丰十年的除夕夜,风雪漫天,月色昏沉,难见光华。

苏彦看自己手中半块胡饼,看朔风呼啸如野鬼哀嚎的旷野。

礼崩乐坏,纲常废弛,上无明主理事,下无贤士辅弼,纵他一人一家一族之力,开私库施金银,依旧难护黎民于万一。

他将饼重新放入孩子手里,揉了揉她脑袋。

又一个侍从过来,告知他,车驾维修估摸需要半个时辰,那处已经点起了火堆,可去烤火歇一歇。

他抱起孩子,小姑娘抓着他袖角不松手。

火中添了油脂,烧得很旺。

小姑娘用下膳食,渐渐恢复了一点生气。只是尚未得到明确应答,仍是惶惶难安。却也不敢出声,怕扰了人家。

只静默一旁,偷偷看他沉静阅卷宗的面庞。

时值一阵劲风扫来,苏彦赶紧护住写给天子的《择贤策》,侍从匆忙挡住火堆,守卫加速修车,还有人赶去车中再捧衣衫送来。唯有小姑娘猛地站起,伸出两手挡在苏彦头顶。

她身量不足,纵是站立还需踮足方能与坐着的少年齐平。

苏彦抬眸,将她高举的双手放下,见她手中接捧了半掌雪团,原本冰冷的小手愈发没有温度。而他鬓角,因她的遮挡,只被一点雪沫拍到。

“多谢。”他拂开掌中碎雪,拢她到近身处烤火,见天边斜月破开浓云挂在树梢,只低声抚慰,“随我苏姓,择“见月”为名,小字皎皎,如何?”

赐名收养,这是留下她了。

小姑娘频频颔首,跪首感恩。

苏见月,月出皎兮。

愿你我都能如月破云,得见清明天下。

见月(2)

“苏见月”这个名字被叫了两年,第三年的时候,改为“江见月”。因为苏彦带她回到了自己家,酒泉郡凉州牧府,认祖归宗。

倒也不是专门为她寻到的母家。彼时时局,流离失所者举不胜数,小姑娘除了一点模糊的记忆,基本前事不知,寻亲路宛如大海捞针。

而之所以能寻得父母,实属意外。苏彦酒泉郡之行,原是为了送嫁。

大郢皇室式微,天下烽烟四起,各路诸侯群雄圈地为王。近十年间,兵力最盛、发展最快的当属原兰州的煌武军。

初时领头者江怀懋不过一小小亭长,归属在太守麾下,抗击西边的羌族。奈何太守无能胆怯,只思官职不顾民生,任由西羌越境抢夺,自己粉饰太平只作无事。

江怀懋看不下去,以二十马匹起势,杀太守,抗西羌,数年间声明渐起。

元丰五年,江怀懋已经拥兵六万,在兰州占了州牧府,自封兰州牧。至此朝廷方才重视起来,派太尉苏致钦前往颁布任职诏令。

太尉掌一国军政,原无需劳他亲往。如此重礼,自是为了安抚拉拢江怀懋。

苏致钦深知朝廷人才凋零,尤其武将难求。他自己便是个典型的例子,家族早已从文多年,只因朝中少人可用,不得已二度披甲从戎以匡社稷。

而他初见江怀懋,便知其乃良将之才。只是勇武有余,谋略不足。苏致钦忧国爱才,遂用心教授。江怀懋感念其教导点拨之恩,至此只当是底下官吏无能,蒙昧君上。遂一心臣服,供苏致钦驱遣,为朝廷东征西讨,南征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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