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下去倒是管用,刘铁像被卡住的弹簧弹起来。他抹了一把头上的血,说:“呀,我咋了我,一觉睡过去了。”
见刘铁活过来,战士们一片欢呼,连忙帮他包扎受伤的脑袋。颂莲看了一眼刘铁,还想发火,却是一团绵软的东西堵在了心口。她别过头,戴上帽子,大步走开。
包扎好脑袋,刘铁一瘸一拐,欢欢喜喜奔向那丛紫花。颂莲站在十米开外看得分明,刘铁没事,这个属猫的有七条命哩。只是她有点不解,一枝小花儿就能让他迷失方向,差点害了一车人!
三
当晚刘铁审问马彪的时候,负责清点货物的王春来教导员来报告,说在车上一口大木箱里发现若干铁箱,沉甸甸的,样子可疑,打开来竟是金条,一共十万两!老天爷!原本是想弄几条小鱼小虾,没想到逮着大黄鱼了。颂莲和刘铁当即向师政委孙世贤和师长罗大胜汇报,消息一夜间传遍部队。
刘铁再一次提审马彪,马彪总算招了,说这十万两黄金是他们陶司令求爹爹告奶奶多半年,李宗仁代总统发了狠才给拨的。还说新疆部队的弟兄们两年没发饷了,新疆好,新疆好,人无粮来马无草,脚底抹油快点跑,熬不住啦。刘铁问这批黄金要运到新疆什么地方?马彪说,没接到指示。这小子还留一手。
十万两金子被自己轻轻松松缴了来,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在内心鼓胀着,夜里刘铁就有些睡不安。想着白天发生的大大小小颇有意思的事儿,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差。刘铁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大块头,大手大脚,大嘴大眼大脑门子。用他的话说,老天爷给咱一双大手,再难的事都不叫事儿;给咱一双大脚,走遍天下全不怕;给咱一张大嘴呢,当然是吃香喝辣!古戏里唱,千里做官,为的吃和穿。这话没错,就是阶级觉悟低了点,应该说是为了大家伙过好日子。想到吃,一股甜蜜的东西顺着喉咙涌到嘴角,好久没吃到肉了,明儿去找孙政委要碗肉吃。既然咱立了功,就得给咱奖励。刘铁这么想着,那甜蜜的燥热从胸口蹿到两腿,紧绷绷的,索性扒了裤头。要这个小玩意干吗,不舒坦还费一溜子布。刘铁对这种物质文明一直是不感冒的,他喜欢睡光生觉。为这,初进部队时被首长提溜过好多回,出尽洋相,真正改了这毛病是颂莲来跟他做搭档之后。颂莲这个权力最大又是惟一的女性,偏就不像个女人,走哪都爱跟爷儿们挤一个炕。刘铁和战士们很多时候也基本不把她当女人看,只是睡觉的时候还是有点那个,露着蛋总归是不行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化剑 第一章(6)
刘铁没想到上级对这批黄金另有打算。
第二天是独立师开大会,在城西敌军的一个指挥部里。这阵子趁部队休整,各种政治学习和培训不间断,颂莲给每个干部发了笔记本和铅笔,要求大家作好笔记。刘铁这方面是弱项,要写个胳膊腿齐全的字有困难,就让邢保财代劳。邢主任虽觉得大材小用,委屈了他这初中毕业生,但也只好照办。
孙世贤在滔滔不绝阐述完国际国内形势,传达了党中央毛主席关于部队准备进疆的指示后,话锋一转,转到了黄金上。孙政委说:“铁团缴获的十万两黄金,现在我们已经证实,是李宗仁代总统拨给新疆的一笔军费。目的呢无非两个:一是想安抚和收买陶司令;二呢是支持新疆的主战派们积极备战,对付解放军进疆。”孙政委接着说,“为了争取新疆的和平解放,上级决定把这批黄金如数归还。我们跟新疆国民党方面已取得联系,他们同意由我方派一支小分队护送进疆……”
刘铁傻了,归还黄金?这叫啥事。他嚯地站起,瞪着台上的孙政委和罗师长,说:“岂有此理!这黄金是国民党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凭啥还给他们?”
刘铁是孙世贤的老部下,孙政委是了解刘铁的脾气的,所以并不生气,笑着说:“眼下中央和新疆方面正在进行和谈,如果咱们把这黄金扣下,那岂不是不利于用政治的方式解决新疆问题?你想一想,刘铁同志,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铁说:“黄金给了国民党,狗日的不是更有劲儿跟咱对着干了?我不同意还!”
这个铁娃子居功自傲,竟敢在团干部会上跟师政委唱反调,不懂规矩。罗大胜恼了,大巴掌往下一压,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你说不还就不还啦?格老子这回还要派你铁娃子去新疆护送黄金哩!”
刘铁只觉得一股子血涌到脑门上,狠狠地撂了一句:“老子不去!”
罗大胜说:“你是谁的老子?你这个铁团团长凶得狠嘛!小吴,回去给我好好捋捋他的毛!”
后面传来一个硬硬的声音:“是!”
众人轰地笑了。
颂莲站得笔直,严肃地说:“孙政委,罗师长,我请求组织上让我去护送黄金!”
二位首长对颂莲的行为似乎相当满意,孙世贤笑着说:“好,女将出马,一个顶俩,就小吴去!”
室内光线虽然灰暗,刘铁分明觉得颂莲那冷硬的目光利剑般从自己后背穿过。好个老吴,你是逮着机会就给我颜色看啊。
刘铁高昂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散会后,几个老战友邀刘铁去喝酒,刘铁说不喝,就回了驻地。一下午,他蹲在小院的鸡窝旁抽闷烟,那模样真有点像下不出蛋的母鸡,却又苦熬着不肯离窝,弄得口干舌燥,毛发都炸了起来。邢保财洗着衣服,想这个威风的铁团长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母鸡,可笑又可怜啊。邢保财这么有文化的人,又是搞政工的,见不得别人出现思想问题,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引导和安慰他的脾气很大的团长,只好轻手轻脚从刘铁身上扯下军装替他洗。邢保财比通常的军人要柔,关键时刻又比他们硬,以后发生的故事会证明这一点。
那只蹲在刘铁身边的芦花母鸡终于完成使命,屙了一只带血的红皮蛋后,咯咯地跳下窝。瞧它仰着脖子,摆动*,两只脚吧嗒吧嗒撇,刘铁看着丧眼,朝母鸡轰去,说:“叫!叫!不就下了个鸟*么?”
化剑 第一章(7)
母鸡叫得欢畅,绕着院子跑,刘铁一瘸一拐追。母鸡似乎极有兴致跟刘铁展开这场美好的游戏,把花花点点的翅膀抖落开来,圆眼睛亮亮的,含情脉脉。刘铁看得眼热,看得心急,张开两臂,呈包抄势。哪知小芦花不慌不忙,一个起范儿,飞出了包围圈,稳稳地蹦到了高高的院墙上,衬着三两朵粉红的牵牛花,朝刘铁搔首弄姿呢。刘铁这回火了,操起棍子跳将起来,准备给小芦花一点颜色看看,不料脚下一硌,自个儿先被鸡槽子绊了,重重地跌了个屁股蹲,哎哟!
邢保财笑着跑过来,说:“你看你老刘,你跟鸡斗的啥气嘛,有道是:君子不迁怒,不二过。上级让咱送还黄金一百个正确,斗争是要讲策略的,这个你难道不懂?啥叫通过政治方式解决新疆问题?来文的,不来武的嘛。”
刘铁平素就烦邢保财这张一本正经、自以为是的脸,论学问,老吴是从燕京大学出来的,你能跟人家比?论资历,老子十三四岁就抡大刀片子了,那时你还抱着你娘的大腿哩。刘铁坐在地上拍打着一阵疼痛的腿,满肚子的火一下找到了发泄点,指着邢保财说:“邢保财,你不想去新疆打仗,想回家抱婆娘就明说,少红口白牙说瞎话,啥来文的,不来武的,扯淡吧你!”
近一个时期到处有人煽动这种怕苦怕累的情绪,说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洋学生,留在城里不好么,跑新疆那鬼地方打的什么仗。作为一个政治主任竟也这么抵触,刘铁是万万想不到的,更是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