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耀生在浙江,老家在青海。那一年他去青海寻根,中途碰上遭抢劫的俞天白,见义勇为,当了一回英雄。俞天白对吴家耀是充满感激的,所以听说吴家耀的亲戚是正规国军,也打鬼子时,二话不说就跟着他走,结果却辗转到青海进了马步芳的部队。也许这就是命,原本是想当红军,一九三六年却成了围剿红军西路军的一员。那次战场上与铁娃子邂逅,对俞天白刺激很大。一年后他和马黑鹰跟着吴家耀离开马家军来到南京。要在国军里混出个模样,必须入“黄埔”,在地方军里混没前途。三人投考了黄埔军校,毕业后调到西安,称得上正统国军了。不过,俞天白在部队较长一段时间都是抄抄写写,属于被人看不起的角儿。搞政工要嘴皮子,偏偏他不善言语,做人做事又太过古板,曾沦为一批实力派的笑柄。若不是吴家耀,俞天白恐怕很难坐到团长的位置上。只有吴家耀慧眼识珠,知道俞天白是个宝贝。实质上俞天白在吴家耀的身边一直发挥着狗头军师的作用,吴家耀军事生涯中那几个令人称道的胜仗,都是靠俞天白来指挥调度的。这一点,吴家耀又是感激俞天白的。
这天下午扯起过去,二人的感情重又拉近,一时忘了这些日子的不快。俞天白说出了那句埋在心底多年的真话,他说:
“大哥,当年我去南川其实是想找红军的。”
吴家耀看了俞天白一阵儿,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出来了。他早已看出俞天白今天的用意,笑着说:“有意思,真有意思啊!老天爷怎么偏偏让咱们俩碰到了一块儿,你跟着我是误入歧途呀……”
俞天白摆摆手说:“大哥,我绝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是当初我自己的选择,不怨任何人。好在今天我算是明白了,跟着国民党再无出路,把新疆交给共产党是大势所趋,历史之必然。但是大哥,你为什么就看不清这个事实,还要抗下去呢?这既保不了亚其,也保不住自己,外人还会趁虚而入,大哥啊,大哥,咱们不能做中华民族的罪人啊!”
总算把心里话吐了出来,俞天白不那么憋闷了。吴家耀沉默片刻,点点头,说:“说得好!其实哪,大哥不是看不清事态,而是看得再清楚不过!只是这双手沾满了共产党的鲜血,共产党会饶过我吗?刘铁首先会扒了我的皮。走到今天这一步,谁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就更是如此!你和薛小姐想让我离开亚其,我知道。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是没想过,可两手空空,你让我怎么走?”
俞天白还是第一次听吴家耀说想“离开亚其”,心里陡然一亮,感动地叫了一声“大哥”。吴家耀的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说:“天白弟,你是在帮你的老朋友铁娃子劝我,对吧?这样,容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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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剑 第四章(1)
一
回到家俞天白扎扎实实睡了一觉。这是多日来第一次安稳入睡,醒来头不那么痛了。他从箱子里翻出那架早年送给刘铁的望远镜,一边细细地擦,一边回忆一些他跟刘铁儿时的片断。这时花之锦打来电话,火烧火燎地说,旅座兑换黄金的事没办成,正大发脾气哩!
两个小时前,俞天白从小洞天酒家出来,花之锦来给吴家耀送一份文件,二人有过片刻交谈。花之锦告诉俞天白,吴家耀在这一带有多处商铺,前段时间曾找人秘密兑换黄金,一直没办妥,这是他的后顾之忧。俞天白说,花副官,看来你比我更了解旅座。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拿到兑换的黄金,就会离开亚其?花之锦说,应该是这样。叶成、马呈祥他们不都是拿了一笔钱后,才向陶司令交出兵权出国的嘛。旅座爱财,还喜怒无常,*逼得急了,他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俞天白明白了,就是说如果兑换不了黄金,吴家耀还会留在亚其!
花之锦的这个电话叫俞天白刚刚放松的心又笼上阴云。陶峙岳为了劝叶成和马呈祥放下武器,耗资不少,甚至从自己腰包拿出钱送给他们。这在军中已不是秘密,可自己上哪弄钱去?吴家耀貌似随和,其实锋芒藏在内里。眼下刘铁和他的战车团逼到了城门口,一心想报仇;吴家耀也是咬紧牙关,准备甩出杀手锏。这种状态拖下去,每一分钟都藏着危险,就像一座正在冒烟的活火山,不知哪一刻就爆炸了……想到这里,俞天白如坐针毡,他该如何向刘铁他们交代?他的任务没完成啊。
忽然眼前一亮,想起那笔夏米力河堤的工程加固款!说起这条夏米力河有点历史,一九四七年为阻止“三区民族军”打进迪化,国民党往河西派出重兵驻守。但“三区”那拨人隔三岔五来骚扰,大仗小仗不断线,很烦人。最后吴家耀索性下令炸堤,让他们过不来!大水泛滥,果然把民族军隔到了东岸,此后两军对峙,倒也相安无事。但却苦了百姓,每年六七月雪山融化,洪水猛兽般扑来,淹没大片房屋和庄稼,无数人丧生。为了治理这条河,新疆政府拨下一笔工程款,责令一二六旅修缮。俞天白负责这项工程,两个月前则把工程款提到账上,吴家耀又令他去修工事,河堤加固工程一事只好摆下了。
俞天白心里一阵发悚,挪用这笔款子?对,这是惟一的办法!只要吴家耀能离开亚其,他一定要帮他,不能让他落到刘铁手里。至于自己,走一步算一步。俞天白颤抖着手,拨通了财务科长的电话。一个小时后,汤科长来了,说那笔工程款已全部提出。汤科长问,这一下雨,河水暴涨,又该发洪灾了,这河堤加固工程还搞不搞了?俞天白说,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搞。汤科长说,那提这笔款子干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将来万一查起来,过不了关哪!这一点俞天白何尝不明白,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俞天白说,别废话了,我不是说过嘛,有重要用途,马上送到旅座那里!汤科长只好照办了。
这笔钱果然取得了预期效果。吴家耀打电话给俞天白,说:“天白,大哥谢谢你。告诉铁娃子吧,明天一早我把人质放了,然后交出兵权。不过得让我把婚结了,你来给我当司仪,如何?”
颂莲是黄昏的时候接到俞天白的信的,一笔小楷毛笔字写得很漂亮,一看就是有功底的。她捧着信给大伙念:“……望贵军体谅吴旅长的心情,待其三天完婚之后,定将亚其城完好交予解放军。在此,团长俞天白和副团长马黑鹰谨代表骑兵团全体将士郑重宣布和平起义……” 。 想看书来
化剑 第四章(2)
还不等颂莲念完,刘铁跳了起来,说:“现在办婚礼,扯他娘的淡!是不是听说咱们的大部队到了,吴家耀又想玩啥花样。这里面肯定有大阴谋,我敢说俞天白就是阴谋策划者!”
盼星星盼月亮,今天一早总算把邢保财的战车团盼到了,刘铁本打算杀进城救出人质,消灭那狗日的哥仨,为清风岭的死难战友报仇!可是现在接到这样一封信,刘铁格外恼火。
“我去探个虚实。”刘铁咬咬牙说。
邢保财说:“我看也是。”
颂莲说:“老刘,你在城外怎么日鬼都行,但我不许你进城胡来,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坐在火山旁,守着炸药包!”
肖伯年说:“吴政委说得对,不能莽撞。”
刘铁斜了一眼颂莲,心说,哼,你可以单独进城去会俞天白,我怎么就不能进城,老子明天一定要去讨杯喜酒喝!
吴家耀倒是说话算话,第二天一早就把押在城头的牧民放了。这些哈萨克族牧民多是从布拉克苏草原赶过来了,饿了几天,四散开去寻找食物。刘铁派王春来接应他们到临时营地吃顿饭。粮食紧张,附近的民族革命军送来一些土豆,战士们煮了一锅。颂莲挨个给老乡发土豆,每人一个,剩下两个,给了刘铁。
刘铁蹲到了红柳棵子下,边吃边研究起军事作战图来。这正是肖伯年提供的那张图。看着看着,眼睛直了,把土豆放在草地上,手在图上划拉起来。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从背后绕过来。小丫头穿着红裙,腰上拴着一枚手榴弹,一头散乱的小辫子在绿头巾下飘飘荡荡,在黄昏暮色里,有一种别样的味道。丫头眼儿贼大,骨碌碌转了两转,盯上了刘铁的土豆。她猫着腰,蹑手蹑脚,拣了一根干红柳枝,朝热热的土豆上一扎,举着小跑开去。刘铁隐隐觉得一个影子晃过,抬眼一看土豆少了一个,何人如此大胆,敢偷团长的东西?
小丫头躲在爷爷背后笑。木拉提头人看到插着土豆的红柳枝,拍了孙女一巴掌,说:“你这个馋嘴猫,快把洋芋送回去!”
小丫头说:“不!”
刘铁很快就弄清楚怎么回事了,他捧着另一个土豆走过来,放到小丫头手上。木拉提头人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抚胸施礼,用熟练的汉话说:“阿娜尔古丽,还不快谢谢解放军叔叔。”
小丫头朝刘铁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有点顽皮,又有点羞涩。
刘铁指着地图,问:“大叔,跟您打听一下,这城外靠西边的地方有坎儿井吗?”
“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