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11点25分
幸福之于人们,常常仅仅是个瞬间。而对于小蕙来说,则是整整一个上午。
在这样一个轻松愉快的上午里,她的打字机就象一架小巧玲珑的钢琴,清脆悦耳地奏着美妙的音乐。她踏着欢快的舞步穿行在各个办公室里,传送着往日被她深恶痛绝的文件和报表。她觉得她更象个天使,把欢乐传播到每一间沉闷无聊的办公室里。
真的,她的忧愁就要结束,她的弟弟将要在他的学业上取得辉煌的成果。他会说,这一切全靠我的姐姐。
11点25分,她已收拾好办公桌,套上打字机的套子,然后拎起她小巧的手提包,飘然离开了打字室。她要和何敏一起去吃一顿庆祝的午餐,喝上一两杯葡萄酒或者香槟酒,然后去给她的弟弟寄钱。
她走下楼梯时,一个年轻人正匆匆地奔上楼来。他看见她时,似乎愣了一下,定定地注视着她。这使她感到很有趣。她向他嫣然一笑,高跟鞋清脆地敲着楼梯,从他的身旁走过。她能感觉到那个年轻人正在背后打量着她。她暗想,不管怎么说,她的背影看上去还是很婀娜的。她走得越发轻佻了。
走出教育委员会的大门,晴朗的天气令人心情舒畅,午时的日光还未透过浓郁的树荫,便已化为沁人的阴凉润气,在绿色的便道上飘渺盘旋。于小蕙妖娆烂漫地立在门口,向两侧张望着。何敏还没有来,但这没关系,她知道她会来的。
她慢悠悠地穿过马路,向对面的汽车站走去。汽车站上已有了一些人,于小蕙随意地站在人群的后面。她不想太靠前,她不知道车来的时候何敏会不会到。在她现在的位置上,她也可以方便地注意何敏会不会到教委的门口等她。这时,她先后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刚才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看见他正从教委的大门里冲出来,向四处张望着。她暗想,不会是个情种吧,楼梯上一见就钟情了?来追我的?正想着,她看见何敏匆匆地走来。她向教委的门口扫了一眼,随后把目光转向汽车站。她一眼就看见了于小蕙,她扬起手大叫:“嗨,小蕙,小蕙。”
于小蕙也笑着扬起手。在她的视线里,她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猛地回头扫一眼何敏,又转头朝她看的动作。那动作过于猛烈,她的眼光稍稍聚焦后,立刻看出,那目光绝不是一见钟情的目光。他跟在何敏的后面走过来,站在汽车站的另一侧。于小蕙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何敏跑得满面通红,“嗨,别提了,没赶上车,我差不多是跑着来的。累死我了。”
“瞧你,急个什么呀,我肯定要等你的。”她把手绢递给何敏,眼角里却瞟着那个年轻人。她察觉到那个年轻人也正用眼角向这边窥视着。她想,怎么回事,他在找谁?找我吗?为什么?恍然之间,她想到了美元,也想到了那枚白金戒指。
公共汽车来了。她和何敏上了车。她瞥见那个年轻人也从后门上了车。何敏想往里面去,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动。何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于小蕙顺着车窗向后边看,看见那人也站在门口,脸朝着这一边。他们的目光骤然相遇,于小蕙慌忙移开目光。她仍然拿不准这是个什么人,她想着怎样才能试一下。
何敏小声问:“你怎么啦?”她猛一摇头,示意她别作声。
公共汽车不慌不忙地行驶在阳光下的大街上,车上的人随着汽车轻轻摇摆。车在第一站停下时,上下车的人不多。于小蕙忖度着寻找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车在第二站停下时,有一大家子人正在那里等车。车门开启后,他们互相推让着上车,彼此又客气又热情。
于小蕙坚定不移地守在车门口,并紧紧抓着何敏的手腕,任凭那一大家人从她们的背后挤过去。这时,她注意到后门没人上下车,已经关上了车门。而在她的身旁,最后一个乘客刚刚跨上踏板。她意识到机会来了。她猛地一拉何敏,推开门口的人,挤挤撞撞地跳下车。她差点把何敏的胳膊扯下来。
售票员在她们的身后大叫:“乡下佬,你昏头哇!”
她拉着何敏只顾往前跑。她听到有人砰砰地拍着车门,大叫:“丢你老妈,快开门!老子要下车!”
等唐吉成终于跳下公共汽车时,车已开出很远了。他的威胁终于使司机停下了车。他拚命地往回跑。但这一段有数不清的街巷,一些太小的巷道甚至连名称也没有,因为它们绕来绕去互相通连。
唐吉成此时的气恼是可想而知的。于小蕙本已是煮熟的鸭子了,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她飞走了。当然,他还可以到她的家门口去等她。他用了整整一上午才找到她的家,并且进而找到了她的单位,这是很不容易的。但此时让他放弃追踪是不可能的。那不仅会让他多等一个下午,甚至可能会白等一个下午。他知道自己有追捕人的本能,就象狗一样嗅觉敏锐。
他重新回到汽车站,按照记忆仔细估计她们奔跑的速度和方向。同时体验着那些巷口对一个逃跑的人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和安全感。这时,他正好停在两个巷口之间。他想,她们是想逃脱,想逃脱的人总是会跑得快一点的。唐吉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面的巷口。
进了巷口,他前后左右地细细张望。他很快选中了一个摆烟摊的中年妇女,便急忙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显出一付忠厚诚恳的模样,“大妈,”他痛苦地说,“您,您看见我妹妹了吗?噢,对不起,对不起,是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二十来岁,一个穿红裙子,还有一个穿牛仔裤和T恤衫。您看,这俩人光知道我妈住院了,也不问问住哪个医院就走了。您瞧瞧这事儿。您看见她们俩了吗?”
那妇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点着头说:“好象是有那么两个姑娘过去了,穿什么我没注意,往前面去了。”
唐吉成未等她的话落音,撒腿便往前面跑。不到半个小时,他透过一家快餐店的窗口看见了那两个姑娘。
于小蕙和何敏坐在快餐店里,庆贺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所剩的仅是惶恐不安。这之前她们都在跑,一路上拐过许多巷口,直到认为安全了才停下来,坐在这间快餐店里喘一口气,吃一顿简便的午饭。
“我想,他们是在找我,”于小蕙压低声音说,“一千多美元呢,还有那个戒指。外国佬一定报案了。”
何敏摇摇头,“不会吧,我怎么瞧着不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