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突然发出一声浅浅的笑声:〃你倒是挺聪明。〃
他的夸奖没有让我高兴多少。我道:〃怎么封?〃
〃柳文渊虽然也有过一些现代知识,可是他满脑子仍是怪力乱神那一套。他觉得夜王就是一种超自然的东西,他能够借助夜王知道很多事。那天我问了他很多,只是他告诉我,夜王就是神,而神选中了我,他把我带来就是让人接受夜王。那时我并不相信,但为了他的女儿,我愿意做一切事。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圆的夜里,他把我带到井台前,和我一块儿把井盖弄开了。那井盖好重,我们费了半天的劲才算打开。然后,当月亮映到井水中时,我看见井水突然开始升高,从里面涌出黑影来。〃
和张朋的事完全一样。我想着。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被夜王寄生后仍然能活下来,张朋却死了。我道:〃你接受了夜王后,又怎么样了?〃
〃我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块吸水性极强的海绵一样,黑影几乎一下子进入我的身体,然后马上退了回去。〃他喃喃地说着,〃柳文渊说是夜王得到了供品,满足了。我倒觉得,那恐怕是因为这种二维生物能影响人的神经系统,但同样也会反过来被人的思维所影响。类似真菌在不适宜生长的环境下以孢子形态存在,当有两个适宜夜王体质的人同时被夜王寄生后,夜王就会进入休眠状态,也就是柳文渊所说的封住。〃
我的心头一动,一个疑问又涌了上来。我道:〃可是,柳文渊到底是怎么发现你的?有些人能够适应夜王,可他们脸上又没有写着字,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是因为那个班指。〃
〃班指?〃
这个班指就套在我的大拇指上。这个班指应该就是温建国第一次见到柳文渊时,柳文渊戴在手上的那个,后来却不知怎么被那个老人拿去了。我道:〃班指怎么认出这种人来?〃
〃那是用那块天上掉下来的铜做的。柳文渊那时偶尔发现,当自己靠近这块铜时,铜明显增大,而别人靠近时却不会。于是他请人把这块铜破开,铸成了十一个班指,分给剩下的十个人。这些班指戴在手上后,一旦有适合夜王的人出现,班指就会变松。〃
我奇道:〃是变紧吧?〃
〃嗤。〃他又笑了笑,〃如果那块铜是一根铜条,你觉得变大会成为怎么样?〃
〃直径变粗,长度变长。〃
〃变大的比例是相同的,但长度要远远大于直径,假如直径为五毫米,长度为五厘米,那么变大时都增加百分之十,直径较长度的变化来说微不足道。然后把这根长五点五厘米,直径五点五毫米的铜条弯成圈,你说当中的空是变大还是变小?〃
我的脸一下变红了,只是在黑暗中也看不出来。他说得深入浅出,一下就能理解,我自觉受过高等教育,这些中学物理的内容却居然忘了。而夜王班指居然有十一个!那恐怕这一个并不是柳文渊那个了。我一直在怀疑温建国说的话里有多少是真的,不过看来关于班指的事他并没有说谎。我道:〃你也有一个吧?〃
他笑了起来:〃是啊,柳文渊也给过我一个。现在就戴在你手上。〃
黑暗中,我感到一只手抓住了我手指,褪下了那个班指。班指套上后已经很紧了,现在又松了下来,他褪下来时并不困难。
〃是这个?〃
〃柳文渊那天接到的信便是那个老人带来的。当柳文渊把十一个班指分给大家时,自己也拿了一个,说好如果找到适合夜王体质的人,就将他带回来。可是另外十个人外出后无声无息,再也没有踪迹,隔了几十年,那个叫阿昌的突然回来了,只是已经不成人样。因为那个阿昌已经沾染上了极少量的夜王。我想,夜王这种东西能影响人的神经,可以让人的欲望上千倍,上万倍地增长,这个人如果是个贪婪的人,即使他的适合夜王的体质,同样无法支撑太久。那些人不是个个都能清心寡欲,大概只有这个阿昌最为淡泊,才能支撑那么久,但也已经不行了。那个老人说,阿昌几乎是一回到村里就成了一滩黑影。幸好那是个大白天,太阳很大,阿昌又是死在外面的,从他身上流出来的夜王马上被太阳晒化,才算没有出更大的乱子。〃
我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了。贪婪。贪婪的人发作得更快吧?所以张朋才会那么快就会湮没在黑暗中,而同样,我会莫名其妙地拼命想得到那尊金佛,根本不考虑有什么后果……可是我仍然觉得奇怪,道:〃那怎么会在温建国手上?〃
〃柳文渊的儿子原来名叫温建国啊,林蓓岚倒没有跟我说。〃
这又像是当头一棒,我惊呆了,道:〃什么?〃
〃林蓓岚原本是我的女人,我让她去找适合夜王的人的。〃他笑着,〃不过温建国居然会是柳文渊二十多年前送出去的儿子,我实在没想到。那次他把温建国放走了,我差点就要杀了他,而这个温建国也没了踪影,一气之下,我才让铁满把这个没用的臭女人扔进河里的。还好柳文渊没骗我,温建国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直到这时我才算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们会误入到这个偏僻之极的射工村,原来其实是林蓓岚带他来的。温建国告诉我的并不都是实话,夜王戒指并不是戴在那个九哥手上的,而是在林蓓岚身上,大概是林蓓岚在和那个老人争夺金佛时掉下来的吧。柳文渊发现温建国居然是自己的儿子,才让他回去,让他找一个能适宜夜王的人回来。也许,柳文渊对这种大海捞针本身就不抱希望,只是不忍心自己的儿子死在这个人手上。可是温建国最后仍然没有逃过夜王的侵蚀。我不知道他最后一次来是要告诫我不要去射工村,还是来带我去的。他已经消失了,现在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感染上夜王的人,渐渐地就失去自我,只有意志力极强的人才能保留意识。〃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如一块冰,〃这些人渐渐地就不再产生食欲,因为他们的身体也被夜王改变了,消化系统、排泄系统、循环系统、内分泌系统都发生了改变,平常的食物必须经过胃和小肠的消化才能吸收,可是他们不能了,唯一能够吸收的,就是血。〃
我打了个寒战。吸血,温建国在深夜逡巡于街头,寻找的大概也是猎物吧。而我呢?我眼前仿佛看到自己沉浸在梦游的恍惚中,光着脚走上街头,贪婪地撕咬着灌木丛里的野狗。
我还想再问一下,这时门外响起了铁满的声音:〃老大,快到时间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听得他坐着的椅子发出一声响,〃吱〃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光亮。
那是月光。他拉开厚厚的窗帘,推开了窗子。月光如同洪水一般奔涌进窗子,让我感到一阵晕眩,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掩住眼,但手一动才想起自己的双手被绑住了,只能闭住眼,让自己习惯一下。
〃多好的月亮。〃他的声音里突然带有深沉的感叹,〃走吧,小伙子,活着原本只是一场大梦,死了,也可以看作是梦醒。〃
我闭着眼,侧过头去,让开这明亮的月光,几乎呻吟一般地道:〃为什么要吸我的血?难道猪血羊血已经不行了?〃
〃我不像柳文渊,我已经在这个人海里翻滚了太久,只能靠你这样的血才能延长我的生命。〃他走到我跟前,轻声说着,〃不用害怕,换种看法,你的生命会在我的身体里继续,那也一样。〃
他凑得很近,口气都喷到我脸上。我睁开了眼,想着是不是该再求两句饶,一睁开眼,猛然间如同被打了一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真的是这个人么?这个人的照片在历史书上也能看到,只是据历史上记载,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我大口喘息着,道:〃你是……你真的是……〃
〃褚士珍,黄峻,穆月田。〃这个人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出近现代史上三个小有名气的名字,〃还有现在的归客侨商李光期,都只是不同时期的我。〃
褚士珍是北洋时期号称北洋七子中的一个,黄峻则是日本扶持的华北自治时期一个官吏,穆月田则是一个很有知兵称号的将领,而李光期就是那个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过,现在投资很大的华侨富商。我惊得喘不过气来,低低道:〃都……都是你?〃
〃我几乎是一本近现代史了。〃这张温和而儒雅的脸上还带着微笑,怎么看都顶多六十多岁,〃可惜时间不够,不然我可能给你讲讲许多已经堙没在历史中的谜题。〃
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