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建中有经济问题,酒厂一破产,岂不让安智耀万事大吉了。酒厂一日不破产,这颗定时炸弹他安智耀就得背着,不管啥时候爆炸都能把安智耀炸得粉身碎骨。可以说酒厂问题已经政治化,它成了米达文和安智耀官场较量的一个双刃剑,米达文想一剑封喉,置安智耀于死地,安智耀想利用酒厂下岗工人的上访把米达文搞臭,甚至逼他走人……
其他常委见书记和县长意见不统一,谁也不说话,会议陷入僵局。
匡扶仪是个心直口快、富有正义感的人,况且酒厂一直有人给纪委写信反映扩建时的经济问题,他曾经请示过米达文要立案审查,但这事直接牵涉到安智耀,米达文迟迟没有同意,一直闷着。他既不想跟安智耀闹翻,也不想落个县委书记整治县长的恶名,又想利用酒厂问题来钳制安智耀。因此一直拖着、闷着,天南人为此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米大闷。匡扶仪现在终于憋不住了,就说:“酒厂在扩建中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工人们一直反映这个事,既然不让它破产,我看很有必要立案审查,群众意见大得很,要不查个水落石出,我这个纪委书记就没法当了。”
“这个事情多少年了,恐怕一时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吧?现在告状的人都打着经济旗号做文章,经济问题也不是说不可能存在,但真正存在经济问题的人又有几个?我想我们的队伍中廉洁的干部毕竟还是占多数的,积极投身改革开放事业的人也是占多数的嘛,不然能有二十年改革开放的辉煌成就?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好在乱中混水摸鱼。我在此声明一点,我安智耀是过得硬的,是经得起审查和考验的。大家也知道当初酒厂扩建是我倡议和主抓的,但当时正是八九年那场政治风波最厉害的时候。又遇上全国各地都在搞建设,物价飞涨,经济失控,当时酒厂扩建预算资金是四千万,可后来追加到六千万也下不来。大气候所致,也不是某个人的责任。我建议由匡扶仪同志牵头组成调查组,认真查处酒厂所谓扩建中的经济问题。如果查出我安智耀有经济问题,枪毙我也可以。”安智耀越说越激动,“我也听到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谣言,说我在酒厂扩建时贪污了几百万,《河东内参》上文章也登了,反正我是里外不是人了。现在又有人说赖才同志竞选副县长时给我送了多少万,纯粹他妈的胡说八道!有什么证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安智耀能做得了这个主吗?照这种思维方式去推理,那么高皖和钟坚的问题又如何解释?”安智耀说着话还不停地怒视匡扶仪,眼神中既有责备又有抗议。好像这话是匡扶仪说的,其实安智耀有点欲盖弥彰,没有米达文那种低调处理问题的技巧。
第98节:第六章万花纷谢一时稀(7)
匡扶仪也火了:“如果不让酒厂破产,也不让纪委查处,那么以后谁再说查处我也不查了,谁再说破产我偏要去查,我就不信酒厂没有经济问题,难道是职工们在说瞎话?那么好的一个厂子为什么说垮就垮了?不是人为的难道出鬼了?”
“如果你认为酒厂确实有问题,你去好好查处嘛,你这个纪委书记不就是专门查案的吗?我看今天研究的那些人事问题先放放吧,等党代会开过之后再说,现在似乎时机还不成熟。”安智耀反驳了匡扶仪,连今天常委会上研究的人事任命也否决了。
米达文见安智耀和匡扶仪都这么激动,就又开始和稀泥了,每逢遇到问题他总能表现出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肚量。“我看酒厂的事还是放一放吧,由安县长负责再给酒厂拨点钱,给工人发三个月工资。说到谣言,有些同志就是不负责任,我也听到有人说我的谣言,说我收了高皖和钟坚的钱,才提他们当副县长的。说这话的人有啥根据?纯粹是造谣中伤嘛,但我不以为然啊!好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说到这里米达文看了一眼办公室主任田方和副书记兼宣传部长梅诗愚,梅诗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把田方看出了一身冷汗。米达文接着说:“谣言终归是谣言,最终止于智者。酒厂的事就先放放吧。梅书记主抓宣传工作,你应该去宣传一下,让工人们别闹了,先回厂子里。人事的事就按安县长的意见办吧,先放放,等党代会开过之后再说。”米达文对人总是又打又拉的,打过之后马上就拉,拉不近乎偏要拚命拉,这是他的缺点也是长处,因此天南的班子才没有出大乱子,他现在对梅诗愚也是这样。梅诗愚出去了,副书记兼宣传部长竟然扮演了说客的角色。更深一层的意义是看似剑拔驽张的局势,竟让米达文所谓的太极政治手法轻轻一拨,就转移了斗争方向。中国人都讲究涵养和适度,在这方面米达文就比安智耀和匡扶仪显得老到。米达文总是很含蓄,而安智耀和匡扶仪就有些直露,米达文所表现出来的是所谓的领导艺术,而安智耀和匡扶仪表现出来的则是鲁莽和不成熟,这种许储赤膊风格往往得不到肯定。但是就王步凡看来,政治上的事情有些时候是不能一味让步和迁就的,很多时候需要文武兼备,文能以笔诛伐,武能威慑政敌,文武之道,玄乎其理,妙乎其规,贵在自悟,巧于奇用……米达文并不是真正的太极政治高手,只怕玩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是个不文不武的政治中性人。
会议又陷入沉默,大家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米达文礼节性地问大家还有啥问题没有。没人应声,米达文强调了六月八日召开党代会之后就宣布散会。王步凡觉得好没趣,纯粹让米达文当猴耍了一次,在常委会上第一炮就没有打响,又让安智耀数落了一顿,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直想骂娘。
散会后,田方跟着王步凡进了他的办公室,一进屋就气呼呼地说:“寿仙,你说今天米大闷的话是啥意思?还看了我一眼,好像是我说了他什么坏话。怪不得这几天看见我爱理不理的,那天我到天野有点私事,跟他请假他也不准。简直是疑人偷斧,其实是自已做贼心虚嘛!我啥时候说过他的坏话?”
“事出必有因,你回忆一下,看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王步凡很平和地说,同时示意田方坐下。他见田方不高兴,自己肚子里的气竟消了。
田方想了想说:“对了,那天工商局的局长和技术监督局的局长在我那里大谈高皖和钟坚行贿的事,正好梅诗愚也在,工商局长说高皖和钟坚给米书记送了钱,技术监督局局长则说米书记现在经常服春药,在天南养了四个情人,因情人太多都累成肾炎了。我当时只笑了笑并没有说啥,梅诗愚倒是附和了几句,这种随便议论领导隐私的事我田方从来就没干过,现在竟然把脏水泼了我一头。”
“这就对了,政治谗言,刃不见血,政治小人,奸诈无状,有些人可是奸诈小人呢,你要千万当心。他们也许怕你主动跟米书记说,就恶人先告状给你上了烂药,人心叵测防不胜防啊。”王步凡颇有感慨地说。其实王步凡对“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这句古训是有深刻体会的。有一次他跟人大副主任聂进琛闲谈,提及梅诗愚的为人,王步凡谈了一点个人看法,说梅诗愚精明有余,真诚不足。谁知聂进琛的水平竟然会那么差,原原本本地又说给了梅诗愚,为此梅诗愚对王步凡意见很大,说王步凡才是真正的政治钻营分子,可怕的袖中飞镖。还是另一位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向王步凡道破玄机,他才明白梅诗愚为什么会对他意见那么大。王步凡在自责“祸从口出”的同时,也恨聂进琛搬弄是非。本是无意中的谈论,让他这么一说就是背后议论他人是非了。他也知道聂进琛是个有嘴无心的人,只好不与他计较,但与梅诗愚的矛盾却不能化解。
第99节:第六章万花纷谢一时稀(8)
田方从王步凡的话语中受到启发:“看来是有人在米大闷那里打了小报告,我这回真的要倒霉了。唉,可能是梅诗愚暗箭伤人啊……”
王步凡打断田方的话安慰道:“老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田方的为人在天南谁不知道?不争权不夺利,是公认的好人。时间久了,米书记会明白你老田是受了冤屈的。他收不收礼,服没服春药是他的事,关你老田屁事?再说你也是老资格的人了,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田方长叹一声,“你说的也是,只好如此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吧,反正我老田问心无愧。”说罢又小声对着王步凡耳语道:“赵稳芝那篇写孔隙明的事登在《河东内参》上了,你看没有?”
王步凡惊叹道:“没有啊,我还不知道呢。”
“你抽空看看,够安直腰喝一壶了。”田方说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从田方的表情上王步凡悟出田方与安智耀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王步凡在政治上很有悟性,很多事情能够举一反三,对一些牵涉政治人事的事情又特别敏感,他听田方这么一说,心情却一下子阴郁起来。他下意识地感到安智耀知道赵稳芝的文章登在《河东内参》上之后必定会恨他。王步凡揣摩了一下,看样子田方事先是知道这个事的,但罪名却要让他王步凡来承担。想到这里他就怨恨赵稳芝那天不该让他看稿子,米达文也不该让赵稳芝找他王步凡把什么关!真是胡扯淡!你们斗就斗吧,偏要拉上个陪斗的,真他妈的荒唐。同时他也为田方感到可悲,鞍前马后地卖命,到头被米达文猜忌,遭安智耀反感。因此他更觉得米达文有些耍小聪明,说不定早晚要引火烧身的,一把手应该有点虎气,不能光有猴气,而米达文只有那么一点猴气,却没有半点虎气。就拿赵稳芝写文章的事来说,也许米达文是有意要让他王步凡牵涉进去,堵死他的后门,让他永远站在安智耀的反面。其实这类文章只能起到恶作剧的作用,是一种拙劣的儿童手法。而政治上的事情要在斗争中求团结,在团结中求取斗争的胜利……
田方看王步凡有心事,就打个招呼走了。
王步凡又一次发出官场险恶的感慨,副手永远是一把手的工具,永远没有自主权,有时连个配角也唱不好,想唱好也是一把手让你唱好的,不然只能跑龙套了。
田方走后,王步凡隔着窗户往楼下看,见酒厂的工人已经撤退了。天南县委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既笑工人好糊弄,发三个月工资就可以打发回家,又为他们担心,三个月后又将怎么办?这时他才去翻看《河东内参》,翻到赵稳芝那篇文章一看,简直把孔隙明说得一无是处,其中牵涉到安智耀的无非是因为孔隙明是安智耀重用的人,负有用人失察的责任。大概是赵稳芝没有什么根据,并没有提到给安智耀送礼的事。由此王步凡觉得赵稳芝写文章是很严肃的,无根无据道听途说的事他从来不写,要写必定有事实根据,经得起调查。
第二天上班后,没有什么事情,王步凡就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天南报》上一个醒目的标题吸引了他:《县委领导的情怀》。
文章对县委领导支持马风的大儿子上大学的事大写而特写,对县委县政府给酒厂下岗职工发三个月工资的事,也写了不小的篇幅。其中还特意对安智耀赞扬了一番。王步凡隐隐觉得有种什么异味。看来梅诗愚肯定在私下里交代了什么,不然报社不会连米达文的名字也没提。
再看《天野日报》,又让王步凡吃了一惊,头版头题竟是《天南经济腾飞的秘诀》,文章对米达文几年来在天南的成绩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把天南经济说得简直成了天野之秀。据王步凡掌握的情况看,天南现在在天野二区十县中排的名次还比较靠后,何至于这样标榜?他突然心中一沉:看来米达文不是要调走,就是在为党代会张势。他这么做正好说明他心中发虚,不然正常的一次党代会用不着这样去宣传自己。他没想到米达文说走就走,且走得这么仓促。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那么米达文走后谁将成为天南的新主人?他想到了安智耀。安智耀只要不调走,这一次肯定该提拔了,他在天南已经干了十四年,再不提拔就说不过去了。安智耀一旦在天南主政,对他王步凡来说绝对不是好事,他心头阴云骤起,两眼看着报纸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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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达文到底还是没有调回天野市,也不知是上边没有空闲的位置,还是他的活动能量不够。王步凡这时觉得自己猜测米达文要调走是猜错了。现在看来米达文在《天野日报》上为自己歌功颂德,无非是要为党代会的召开造造声势,说明他这个县委书记还是称职的,对天南的经济建设是做出了巨大贡献的。
第100节:第六章万花纷谢一时稀(9)
最近天南的形势有些反常,大街小巷都在议论钟坚和高皖给米达文行贿的事,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说钟坚竞选副县长时扛了一袋大米给米达文送,米达文嫌礼薄就是不开门,后来他老婆不忍心让钟坚傻站着,笑着开了门。钟坚笑着说自己送的大米很好,让米书记一定看一看大米。钟坚走后,米达文解开米袋子一看,里边有很多钱,米达文夫妇高兴异常。说到高皖送礼时故事编得更离奇,说高皖给米达文送钱是把钱装在火腿肠箱子中的,高皖走后,米达文嫌高皖送的礼薄,骂骂咧咧地把火腿肠箱子摔了,等他老婆去收拾垃圾时才发现火腿肠箱子里装的全是钱,一数整整五十万。说赖才是把钱装在两条香烟盒中,米达文不吸烟,把香烟赠给他的小舅子。他的小舅子嘴馋当场就拆开要吸烟,一拆傻眼了,里边装的全是钱。刚刚说完钟坚、赖才和高皖三个人,没过几天天南又开始传说新近常委会上研究要提拔的那个县委办公室副主任,说他有一次给米达文送钱是装在一条鱼的肚子中的,米达文的老婆手笨,不会做鱼,把鱼给放臭了,就顺手扔在垃圾道里,被一个捡破烂的发现,一下子发了大财。
党代会之前天南总有不利于米达文的传言,这些传言多是秘书小曹说给王步凡的,王步凡听后只是笑一笑,不作任何评价。但他心里清楚这肯定是政治变色龙梅诗愚的杰作。尤其是在党代会召开之前,这些传言多了,对米达文是很不利的,王步凡很想找米达文谈谈这个事,提醒他引起重视。白天去找他不合适,晚上米达文又总是到天野去,很难见着面,因此一直没有机会说这个事。
进入六月份,关于米达文的桃色新闻又传开了,先是说米达文把县委办公室的一位女秘书搞怀孕了,做流产时弄了个大出血,差点要了人家的命,正好那段时间那个女秘书请了假,人们就越来越相信谣言是真的。接下来是说米达文与种子公司的副经理南瑰妍暧昧已久,南瑰妍给米达文生了一个儿子,比他的小孙子还小两岁,叔侄俩到一起时米达文的小儿子总向他的小孙子叫哥哥。谣言的发祥地又似乎就在县委大院里,传得特别快,且日日翻新,花样繁多。这个传言刚被老百姓津津有味地传着,第二个谣言就产生了……
六月五日是星期五,晚上时运成回县城来过周末,拐到王步凡这里看望他,闲扯期间向王步凡透露了一点消息,说乡下的一些党委书记们正在串联,准备在这次党代会上搞一些动作,据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