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秀儿就只有等着的份儿了,就像圈里等着屠宰的猪。
二太太在苦思冥想之后,没有找出更好的方案来挽救秀儿,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二太太又重新考虑秀儿提过的方案,找穆先生开药方打胎。
穆先生听了二太太的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按说二太太从没求过老朽,再说你又是东家,老朽怎么着也得办,可这件事却也难,一来我在师傅面前起过誓,决不开药打胎,做这种损阴缺德的事,二来这打胎自古就是一件没有十全把握的事,要是弄出个三长两短来,老朽担的干系就大了,你说是不?二太太。
二太太说,我也是想不出办法来,才来找你老,总不能看着保和堂把他们一个打死一个轰出门去吧?穆先生想了想说,其实让他们双双逃了不就行了,生死由命,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二太太摇摇头说,这办法不妥,我料定他们逃不出去,要是给抓回来那事就更大了,即便逃出去也未必就比留在保和堂好,保和堂的家法我没见到过,听说保和堂从来没有把人打死的事。
那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大老爷和大太太说了吧,反正现在老爷子已经是管不得事了,一切都由大老爷做主,再说,二太太你又是保和堂内当家的,按说这事还是你拿主意为先呢,大老爷也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
二太太于是就明白了,开药打胎这事行不通,剩下的只有跟大老爷蒋万斋挑明了。二太太想先通过大太太这一关,把大太太说通了,两人再一起跟大老爷说,但后来想到大太太已有身孕,平时娇得像个宝贝似的,要是为这事心里一急动了胎气,这乱子就惹得天大了。二太太决定跟大老爷明说,成与不成就看这两个闹春猫的命了。
大老爷蒋万斋对这件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他叫丝红到厚塾斋的北书房去找来一本薄册子,这是一本《保和堂家规》,上面用毛楷字写得明明白白,男女苟淫者,各罚五十板,赶出家门,男女苟淫致孕者,男罚一百板,女罚十板,犯家规而出逃者,当乱棍处死,上报官府核销。大老爷一字一板地背了几条,对二太太说,你看看吧。
二太太吓了一跳,想到幸亏没有出主意让他们逃走,要是那样还不害死了他们。我就不看了,大老爷说怎么管教他们呢?二太太定下神来这样说。二太太识的字没办法读得懂这本家规。
大老爷说,你是内当家,你说该如何处罚他们?他很注意二太太刚才用的那个字眼是管教,便纠正过来。
二太太问,还真按家法处罚他们吗?
大老爷很严肃,说,既定了家法,当是要实行的,要不,岂不成了摆设?日后又如何掌管保和堂的人?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是这个道理。
二太太就没话说了,愣在那里出神,心里想着该如何跟秀儿说,牛旺,还有牛旺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处罚牛旺和秀儿的场子设在保和堂的打谷场上,打谷场就在长工房的院子里。保和堂的所有人都集中在打谷场上,护院房的人除了看门的,都带着器械站在场子中间,这多少有点儿像法场的样儿了。
先是高鹞子嘶哑着嗓子公布牛旺和秀儿偷情的事,然后就把牛旺和秀儿押到了打谷场中间,四周的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秀儿没有绑着身子,但她一直把头耷拉在胸前不敢抬起来。倒是牛旺昂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的身上捆着麻绳,因为勒得紧,胸襟敞开了,露出里面的白粗布汗衫子来。
这时候大老爷蒋万斋来了,后面跟着二老爷蒋万秀和如花似玉的二太太。二太太今天愁眉苦脸,甚至没有在脸上搽胭脂抹粉,倒更是别有一番韵味。至于二老爷是刚从勾八的赌场上回来,听说要处罚秀儿和牛旺,就赶着看热闹来了,保和堂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处罚过违犯家规的人了,二老爷不记得保和堂有这种事。这种事在南方司空见惯,那叫开厢堂,处罚也残酷得多,火烧活理,沉猪笼什么的,这些二老爷不知道,保和堂没有这种处罚,也没有厢堂。
谷场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子,几条凳子,大老爷蒋万斋和二老爷二太太就在桌子后面坐下来,当然是大老爷居中,然后是二老爷,再然后才是二太太。大太太没有来,她始终不知道这码事。老太爷蒋翰雉也没有来,他躺在梨花苑北屋的炕上基本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老爷看着站在场子上的牛旺和秀儿,对高鹞子说,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不要动不动就捆。
高鹞子就把牛旺身上的绳子解了。牛旺和秀儿扑通一声就给大老爷跪下了。
牛旺说,我对不起大老爷,我给保和堂丢人现眼,求大老爷打死我吧,只是别处罚秀儿,一切都是我的罪过。
秀儿争着说,不,不怪牛旺,是我勾引他的,要打就打死我!求大老爷二老爷和二太太放了牛旺。
大老爷就看二太太,二太太也看大老爷,他们几乎是同时问对方,现在就开始执行家规吗?他们当然应该争求一下二老爷的意见,因为二老爷在场,但大老爷和二太太都忽略了。于是,二老爷说话了,那神态颇有点顽皮。
二老爷问秀儿,唉,秀儿,你告诉我,你和牛旺都是在哪儿偷着搂搂抱抱地折腾?嗯?快告诉我,二老爷会替你说话的,我怎么会看着你挨打不管呢?
秀儿一咬牙说,就是在这打谷场上,在那边的敞棚子里。打谷场的东北两面都盖着敞棚子,里面备了风车谷杈簸箕木锨麻袋之类的打场用具,秋天晒场的时候也放粮食,粮食晒干了才能入库,不是打场的季节,很少有人到打谷场边的敞棚里,而今年秋天,保和堂除了山坡地的一些杂粮之外基本上没什么收成,打谷场闲了,然而偷情的人总是会找到隐秘适合的地方。
二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地方倒是不赖,你们用什么垫着身子?用什么挡着风呢?
秀儿索性不怕羞耻了,说,用麻袋垫着身子,用风车挡着风,有时候什么也不挡。
二老爷瞪着眼睛稀奇地问,那为什么?不怕人家看见你们在光着屁股折腾吗?
秀儿说,半夜里,没人到打谷场这边来。
二老爷更加开心地笑,但是被大老爷板着脸制止了。
大老爷黑着脸说,偷鸡摸狗之事,还有何脸面公之于众,还不赶紧闭嘴!
于是二老爷就不问了,秀儿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