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彩绫见他起身,冲他淡淡一笑,继而化作五色辉光,消失无踪。
“何彩绫!”段无错上前,唤她名字,却是再无回应。
……
这一年,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一闭眼,便想起她落泪之姿。世间正邪善恶,他竟也开始无法分辨了。同门之中,有知悉那日之事的,只唏嘘感叹,也不敢多言。不知的,听了几句闲话,只当他是为情所困,无心修道。师门因他颓思怠惰,屡劝不听,便也不再委以重任,只由他去了。
次年的春天,到了那一日,他一早去了后山的泉边。眼前,繁花依旧,和风如昔。风过,吹落那一片山樱海棠,花瓣落了他满身。他不禁想起初见那时,亦是这般花雨纷纷,她自一片姹紫嫣红中走来,如诗如画。他心头不免又伤感起来,只觉物是人非,昨日难再。
他等了一日,直到日落黄昏,她依旧没有出现。心头千言万语,终是无处诉说。他却不愿死心,依旧站着,直等到月落天极,他才悻悻离开。
他素喜独身,又是高位弟子,独占了一间屋子,又处清静之地。一夜未返,也是无人知晓。他走进房中,也不点灯,只是呆呆地往床边走。他刚要躺下,却一眼看见了桌上放着的盒子。他房中本无此物,他忙起身,拿起盒子,打开盒盖,盒中放着的,赫然是豌豆黄。
他心头一惊,放下盒子,冲出屋外,大声唤道:“何彩绫!我知道你还在,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他转身四顾,“何彩绫!”
此时,山间起了雾霭,薄薄地染在四周。只闻瑞香之气层层铺开,直透心肺。他转身回眸,就见她着一身月白襦裙站在雾中,彩绫翩舞,如梦似幻。
他望着她,却开不了口。两人之间,惟余静默。
忽然,何彩绫笑出声来,道:“又没话说,叫我做什么?”
他上前几步,沉声问道:“这一年……你过得可好?”
“一切照旧,如何不好。”她笑着回答。
“那孩子呢?”他问。
她稍稍沉默,笑答:“自然也好。”
“你果真替那孩子续了命?”
她含笑,道:“卯符金丹内练,替人续命不过小事,没妨碍的。”
“我虽不曾下山,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是有人广招天下有能之士,拉党结社,自称‘太上圣盟’。亦有人说,盟中有位仙子,精五行之法,通地支之术……可是与你有关?”
她笑道:“你不是修过占卜么?怎不自己算算?”
他摇头,“我算不到你的命数……”
“嘻,学艺不精嘛。”她笑答。
“那孩子,究竟是什么人?”他追问。
她沉默下来,忖度再三,才开了口:“昔日我何家鼎盛,正是武宗会昌之时。是时君王崇道,知悉何家得地仙为女,便下旨联姻。素锦奉旨入宫。此后不过四年,君王服食仙丹而亡。宣宗继位,将何家上下赐死……而后之事,你也知道了……”
“李唐早已覆亡,那孩子纵是龙裔凤脉,如今也不过一个普通人。你助他结成‘太上圣盟’,难道是要复国不成?”他皱起眉来,问道。
她掩嘴而笑,“他既是我的外甥,我便陪他闹一场罢了。”
“自古朝代易改,君王交替,无不流血杀生。你这一路,又要造多少杀孽?你是仙子,这其中利害,你难道不知?”他说的虽是责怪之言,但字句之间,惟有痛心。
她垂眸,道:“你若是我,又会怎么做呢?……其实,事到如今,我反而倒安心了。恻隐怜惜,包庇护短,天道承负,这些罪过,我自有偿还的一日。”她又轻叹一声,“可惜我道法尚浅,不能自散了元神,了却这一生。只望他日上天怜见,替我做个了断。”
他听罢,更觉心中绞痛,不能自已。他几步上前,拥她入怀,颤声道:“忘了那些事,跟我在一起……”
她沉默片刻,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道:“你凡人之躯,能陪我多久呢?待你命数尽了,转世投胎,便忘了我了。何苦添这些烦恼?”
他摇头,道:“我不会忘,哪怕我死!”
“我已活过百年,世间之事,也看过许多。你的这些话,我也听过好几遍。”她含笑道,“我知你是肺腑之言,可惜……”
她轻轻推开他,“可惜,天数早定,不是你我能改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