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微笑道:“不能再退,那便上前罢!” 说着斜后让开一步。程英明知她决无善意,但自己所站之处实在过于危险,只得跟着踏 前。李莫愁冷笑道:“好大的胆子!”长剑抖动,闪出十余点银光,剑尖将她上半身尽 数罩住了。 杨过在外瞧得明白,知是古墓派剑法的厉害招数,叫做「冷月窥人」,倘若不明这 一招的来龙去脉,十九会尽力守护上身,小腹便非中剑不可,眼见程英举箫在自己胸前 削下,忙从地下拾起一块小石,放在拇指和中指之间,飕的一声,弹了出去,石子去势 劲急,直取李莫愁双目。便在此时,李莫愁剑尖蓦地下指,离程英的小腹已不过数寸。 她陡见石子飞到,不及梃剑伤敌,只得回剑击开石子。 杨过所使的正是黄药师传授的弹指神通功夫,但火候未到,只能声东击西,引敌回 救。倘是黄药师亲自出手,这颗石子便击在李莫愁剑上,将长剑震落或是荡开,那就万 无一失,但也亏得当时传了杨过这手功夫,他晚年所收的女弟子方始保住了性命,纵然 如此,杨过和程英都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莫愁见程英这一下死里逃生,本来白嫩的脸颊吓得更是全无血色,知她心神未定, 喝道:“又来了!”长剑抖动,仍是这一招「冷月窥人」,程英学了乖,知她此招攻上 盘是虚而攻中盘是实,当即箫护丹田。那知李莫愁诡变百出,剑尖果然指向程英丹田, 跟着欺近身去,左手食指伸出,点中了她胸口的「玉堂穴」。程英一呆之际,李莫愁左 脚横扫,先将陆无双踢倒,跟着足尖又点中了程英膝弯外侧的「阳关穴」,这几下变招 快速无比,霎时间程陆二人齐倒,杨过欲待相救,已然不及。 李莫愁抓起程英背心,奋力远抛,跟着又将陆无双掷去,喝道:“凌波,踏在她二 人身上。。。。。。”话犹未毕,杨过已纵身而入,伸左臂接住程英,跟着又向前跃。程英胸 口与腿上虽被点了穴道,双臂无恙,当即抱住了陆无双,叫道:“杨大哥,你。。。。。。” 她对杨过本来一往情深,此时见他不惜踏入情花丛中,舍身相救,更是难以自已。 杨过接住二女后倒退跃出,将她们轻轻放在地下,程英左腿麻木,立足不稳,小龙 女给她解了穴道。三女一齐望着杨过,只见他裤腿给毒刺扯得稀烂,小腿和大腿上鲜血 淋漓,不知有多少毒刺刺伤了他。程英眼中含泪,陆无双急得只说:“你。。。。。。你。。。。。。 不用救我,谁教你这样?”杨过朗笑一声,道:“我身上情花之毒未除,多一点少一点 没甚麽不同。” 但人人都知,毒深毒浅实是大有分别,他这麽说,只是安慰眼前这三个姑娘而已。 程英含泪瞧着杨过右手空袖。陆无双又叫:“傻蛋,你。。。。。。你的右臂呢?怎麽断 了?”小龙女见二女对杨过极是关怀,顷刻间已将她二人当作是最要好的朋友看待,微 笑道:“你怎麽叫他傻蛋,他可不傻啊?”陆无双“啊”了一声,歉然道:“我叫惯了, 一时改不过口来。”和程英对望一眼,道:“这位姊姊是?”杨过道:“那就是。。。。。。” 程英接口道:“那定是小龙女前辈了。”陆无双道:“是了。我早该想到,这样仙女般 的人物。”程陆二女以前见到杨过对小龙女情有独钟,心中不能不含妒念,此刻一见, 不由得自惭形秽,均想:“我怎能和她相比?” 陆无双又问:“杨大哥,你手臂到底是怎生断的?伤势可痊愈了麽?”杨过道: “早就好了。是给人斩断的。”陆无双怒道:“是哪个该死的恶贼?他定然使了卑鄙的 奸计,是不是?是那万恶的女魔头麽?” 忽然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笑道:“你这般背后骂人,难道便不卑鄙麽?”陆无双等 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说话的是个美貌少女,正是郭芙。她手按剑柄,怒容满面, 身旁男男女女站着好几个人。 陆无双奇道:“我又没骂你,我是骂那斩断杨大哥手臂的恶贼。” 刷的一响,郭芙长剑从鞘中抽出了一半,说道:“他的手臂是我斩断的。我陪不是 也陪过了,给爹爹妈妈也责罚过了,你们还在背后这般恶毒的骂我。。。。。。”说到这里, 眼眶一红,心中委屈无限。 原来武三通、郭芙、耶律齐、武氏兄弟等在小溪中避火,待火势弱了,才缘溪水而 下,和黄蓉及完颜萍、耶律燕相遇,便到绝情谷来。一行人比一灯、杨过等早到了半日, 只是在谷前谷后遍寻天竺僧和朱子柳被困之处不获,耽搁了不少时光。至于李莫愁师徒 和程英姊妹进入绝情谷,均是被周伯通童心大发而分别引来。 当下黄蓉、武三通等向一灯行礼,各人互相引见。程英从未见过黄蓉,但久闻这位 师姊的大名,一直十分钦仰,当下恭恭敬敬的上前磕头,叫了声:“师姊!”黄蓉从杨 过口中早知父亲暮年又收了个女徒,这时见她丰神秀美,问起父亲,得知身体安健,更 是欢喜。 守在林外的绿衣弟子见入谷外敌会合,声势甚盛,不敢出手拦阻,飞报裘千尺去了。 郭芙和陆无双怒目对视,心中互相憎恨。郭芙听母亲吩咐,竟要对程英长辈称呼, 更是不喜,那一声“师叔”叫得异常勉强。 杨过和小龙女携手远远的站着。杨过向小龙女臂弯中的郭襄瞧了一眼,说道:“龙 儿,把这女孩儿还给她母亲罢。”小龙女举起郭襄,在她颊上亲了亲,走过去递给黄蓉, 说道:“郭夫人,你的孩儿。”黄蓉称谢接过,这女孩儿自出娘胎后,直到此刻,她方 始安安稳稳的抱在怀里,这份喜悦之情自是不可言喻。 杨过对郭芙朗声说道:“郭姑娘,你妹子安好无恙,我可没拿她去换救命解药。” 郭芙怒道:“我妈妈来了,你自然不敢。你若无此心,抱我妹妹到此来干麽?”按照杨 过往日的脾性,立时便要反唇相稽。但他近月来迭遭生死大变,于这些口舌之争已不放 在心上,只淡淡一笑,便和小龙女携手走开。 陆无双向郭襄看了一眼,对程英道:“这是你师姊的小女儿麽?但愿她长大以后, 别要横蛮刁恶才好。”郭芙如何听不出这句话是讥刺自己,接口道:“我妹妹横蛮不横 蛮,干你甚麽事?你说这话是甚麽用意?”陆无双道:“我又没跟你说话。横蛮刁恶之 人,天下人人管得,怎能不干我事?”在陆无双心坎儿里,念兹在兹的便只杨过一人。 她和程英见杨过手臂被郭芙斩断,原是一般的心痛恼怒,但她不如表姊沉得住气,虽在 众人之前,仍是发作了出来。郭芙大怒,按剑喝道:“你这跛脚。。。。。。”黄蓉喝道: “芙儿,不得无礼!” 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啊”的一声大叫,众人回过头去,但见情花丛中,李莫愁 将洪凌波的身子高高举起,这一声喊叫便是洪凌波所发。众人忙于厮见,一时把隔在情 花群中的李莫愁师徒忘了。陆无双惊叫:“不好,师父要把师姊当作垫脚石,快,快想 法子救。。。。。。”众人一愣之间,只见李莫愁已将洪凌波掷出,摔在情花丛中,跟着飞身 跃出,左脚在洪凌波胸口一点,人又跃高,双脚甩起,右手却抓住洪凌波又向外掷了数 丈,然后再落在她身上。 她两次落下借力,第三次跃起便可落在情花丛外,她生怕黄蓉等上前拦截,跃出的 方位和众人站立之处恰恰相反。她纵身又要跃起,洪凌波突然大叫一声,跟着跃起,抱 住了她左腿。李莫愁身子往下一沉,空中无从用力,右脚飞出,砰的一声,踢中洪凌波 的胸口,这一脚好不厉害,登时将她踢得脏腑震裂,立即毙命,但洪凌波双手仍是牢牢 抱住她左腿不放,两人一齐落下,跌落时离情花丛边缘已不过两尺。然而终于相差了这 两尺,千万根毒刺一齐刺进了李莫愁体内。 这一变故凄惨可怖,人人都是惊心动魄,眼睁睁的瞧着,说不出话来。陆无双感念 师姊平素相待之情,伤痛难禁,放声大哭,叫道:“师姊,师姊!”杨过想起当日戏弄 洪凌波的情景,也不禁黯然神伤。 李莫愁俯身扳开洪凌波的双手,但见她双眼未闭,满脸怨毒之色。李莫愁心想: “我既中花毒,解药定须在这谷中寻求。”待要绕过花堆,觅路而行,忽听黄蓉叫道: “李姊姊,请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李莫愁一愕,微一踌躇,走到数丈外站定, 问道:“甚麽?”暗盼她肯给解药,至少也能指点寻觅解药的门径。 黄蓉道:“你要出这花丛,原也不用伤了令徒的性命。”李莫愁倒持长剑,冷冷的 道:“你要教训我麽?”黄蓉微笑道:“不敢。我只教你一个乖,你只须用长剑掘土, 再解下外衫包两个大大的土包,掷在花丛之中,岂不是绝妙的垫脚石麽?不但你能安然 脱困,令徒也可丝毫无伤。” 李莫愁的脸自白泛红,又自红泛白,悔恨无已,黄蓉所说的法子其实毫不为难,只 是惶急之际没有想到,以致既害了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却也摆脱不了祸殃,不由得恨 恨的道:“这时再说,已经迟了。”黄蓉道:“是啊,早就迟了。其实,这情花之毒, 你中不中都是一样。”李莫愁瞪视着她,不明白她言中之意。黄蓉叹道:“你早就中了 痴情之毒,胡作非为,害人害己,到这时候,'口恩',早就迟了。” 李莫愁傲气登生,森然道:“我徒儿的性命是我救的,若不是我自幼将她养大,她 早已活不到今日。自我而生,自我而死,原是天公地道的事。”黄蓉道:“每个人都是 父母所生,但便是父母,也不能杀死儿女,何况旁人?” 武修文仗剑上前,喝道:“李莫愁,你今日恶贯满盈,不必多费口舌、徒自强辩了。” 跟着武敦儒、武三通,以及耶律齐、耶律燕、完颜萍、郭芙六人分从两侧围了上去。 程英和陆无双分执箫刀,踏上两步。陆无双道:“你狠心杀我全家,今日只要你一 人抵命,算是便宜了你。不说你以往过恶,单是害死洪师姊一事,便已死有余辜。”郭 芙回头向陆无双望了一眼,冷笑道:“你拜的好师父!”陆无双瞪眼以报,说道:“一 人便有天大的靠山,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别学这魔头的榜样!” 李莫愁听陆无双说到「靠山」两字,心中一动,扬声叫道:“小师妹,你便丝毫不 念师门之情麽?”她一生纵横江湖,任谁都不瞧在眼里,此时竟向小龙女求情,实因自 知处境凶险无比,而杀洪凌波之后内心不免自疚,终于气馁。 小龙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杨过朗声道:“你背师杀徒,还提甚麽师门之情?”李 莫愁叹了一口气道:“好!”长剑一摆,道:“你们一齐上来罢,人越多越好。” 武氏兄弟双剑齐出,程英、陆无双自左侧抢上。武三通、耶律齐等兵刃同时递出。 适才见了她杀害洪凌波的毒辣手段,人人钧是极为恼恨,连一灯大师也觉若容这魔头活 在世上,只有多伤人命。但听得兵刃之声叮铛不绝,李莫愁武功再高,转眼便要给众人 乱刀分尸。 突然之间,李莫愁左手一扬,叫道:“着暗器!”众人均知她冰魄银针厉害,一齐 凝神注目,却见她纵身跃起,竟然落入了情花丛中。众人忍不住出声惊呼。原来李莫愁 突然想到,倘若情花果有剧毒,反正我已遍体中刺,再刺几下也不过如此,她这一回入 花丛,连黄蓉和杨过也没料及,但见她对穿花丛,直入林中去了。 武修文道:“大伙儿追!”长剑一摆,从东首绕道追去,但林中道路盘旋曲折,只 跑数丈,眼前出现三条歧路。他正迟疑间,忽见前面走出五个身穿绿衣的少女,当先一 人手提花蓝,身后四人却腰佩长剑。 当先那少女问道:“谷主请问各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杨过遥遥望见,叫道: “公孙姑娘,是我们啊。”这少女正是公孙绿萼。她一听到杨过的声音,矜持之态立失, 快步上前,喜道:“杨大哥,你大功告成了罢?快去见我妈妈去。”杨过道:“公孙姑 娘,我给你引见几位前辈。”于是先引她拜见一灯,然后再见慈恩和黄蓉。 公孙绿萼不知眼前这黑衣僧人便是自己的亲舅舅,行了一礼,也不以为意,但听杨 过称黄蓉为郭夫人,知她便是母亲日夜切齿的仇人,杨过非但没杀她,反而将她引入谷 来,不觉疑心大起,退后两步,不再行礼,说道:“家母请众位赴大厅奉茶。”暗想此 中变故必多,一切由母亲作主,于是引导众人来到大厅。 裘千尺坐在厅上椅中,说道:“老妇人手足残废,不能迎客,请恕无礼。” 慈恩心中所记得的妹子,乃是她与公孙止成亲时的闺女,当时盈盈十八,娇嫩婀娜, 不意此刻眼前竟是个秃头绉面的丑陋老妇,回首前尘,心中一阵迷惘。 一灯见他目中突发异光,不由得为他担忧。一灯生平度人无算,只有这个弟子总是 不能大彻大悟,悔恶行善,只因他武功高深,当年又是一帮之主,实是武林中了不起的 人物,昔日陷溺愈深,改过也便愈难。他以往十余年隐居深山,倒还安稳,这时重涉江 湖,所见事物在在引他追思往昔。常言道「不见可欲,其心不乱」,但若一见可欲,其 心便乱,那里谈得上修为自持?一灯这次带慈恩上绝情谷来,固是为了相救师弟和朱子 柳,但也有使他多历磨难,坚其心志的深意。 裘千尺见杨过逾期不返,只道他早已毒发而死,突然见他鲜龙活跳的站在面前,心 下大奇,问道:“你还没死麽?”杨过笑道:“我服了解毒良药,早把你的花毒消了。” 裘千尺“'口恩'”了一声,心想:“世上居然尚有解药能解情花之毒,这倒奇了。”突 然心念一动,冷笑道:“撒甚麽谎?倘若真有解毒良药,那天竺和尚跟那个姓朱的书生 又巴巴的赶来作甚?”杨过道:“裘老前辈,天竺神僧和朱前辈给你关在甚麽地方?晚 辈既已亲到,请你放了他们罢!”裘千尺冷笑道:“缚虎容易纵虎难!”她这话倒也不 假。她四肢残废,全凭一门渔网阵才擒了天竺僧和朱子柳。倘若释放,天竺僧不会武功, 倒也罢了,朱子柳必要报复,绝情谷众弟子可没一个是他对手。 杨过心想只要她跟亲兄长见面,念着兄妹之情,诸事当可善罢,于是微笑道:“裘 老前辈,你仔细瞧瞧,我给你带了谁来啦?你见了定是欢喜不尽。” 裘千尺和兄长睽别数十年,慈恩又已改了僧装,她虽知兄长出家,但心中所记得的 兄长乃是个彪捷勇悍的青年,一时之间哪里认得出这个老僧?她听了女儿禀报,知道杀 兄大仇人黄蓉已到,眼光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终于牢牢瞪住黄蓉,咬牙道:“你是黄 蓉!我哥哥是死在你手里的。” 杨过吃了一惊,本意要他兄妹相见,她却先认出了仇人,忙道:“裘老前辈,这事 暂且不说,你先瞧瞧还有谁来了?” 裘千尺喝道:“难道郭靖也来了吗?妙极,妙极!”她向武三通瞧瞧,又向耶律齐 瞧瞧,只觉得一个太老,一个太少,似乎都不对,心下一阵惘然,要在人丛中寻出郭靖 来,斗然间眼光和慈恩的眼光相触,四目交投,心意登通。 慈恩纵身上前,叫道:“三妹!”裘千尺也大声叫了出来:“二哥!”二人心有千 言万语,真是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裘千尺问道:“二哥,你怎麽做 了和尚?”慈恩问道:“三妹,你手足怎地残废了?”裘千尺道:“中了公孙止那奸贼 的毒计。”慈恩惊道:“公孙止?是妹夫麽?他到哪里去了?”裘千尺恨恨的道:“你 还说甚麽妹夫?这奸贼狼心狗肺,暗算于我。”慈恩怒气难抑,大叫:“这奸贼哪里去 了?我将他碎尸万段,给你出气。” 裘千尺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