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暗暗点头,心道:「原来她手足断了筋脉,才逼得练成这一们口喷枣核的绝枝,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当真不假。」想到此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绿萼检起枣子,分给母亲与杨过吃,自己也吃了几枚。在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举止有序,俨然是个小主妇的模样。
裘千尺遭遇人生绝顶的惨事,心中积蓄了十馀年的怨毒,别说她本来性子暴躁,便是一个温柔和顺之人,也会变得万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属天性,眼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出落得这般明艳端丽,动静合度,怜爱的柔情渐占上风,问道:「公孙止说了我甚麽坏话?」
绿萼道:「爹爹从来不提妈的事,小时候我曾问他我像不像妈?又问他,妈是生甚麽病死的。爹爹忽地大发脾气,狠狠的骂了我一顿,吩咐我从此不许再提。过了几年我再问一次,他又是板起脸斥责。」裘千尺道:「那你心中怎麽想?」绿萼眼中珠滚动,道:「我一直想,妈妈必定又是美貌,又是和善,爹爹跟你恩爱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後,旁人提到了你,他便要伤心难过,是以後来我也就不敢再问。」
裘千尺冷笑道:「现下你定是十分失望了,你妈妈既不美貌,又不和气,却是个凶狠恶毒的丑老太婆。早知如此,我想你还是没见到我的好。」绿萼伸出双臂搂住她脖子,柔声道:「妈,你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转头向杨过道:「杨大哥,我妈很好看,是不是?她待我好,待你也好,是不是?」这两句话问得语含至诚,在她心中,当真以为母亲乃是天下最好的妇人。
杨过心想:「她年轻时或许美貌,现今还说甚麽好看?待你或许不错,对我就未必安著甚麽好心。」但绿萼既然这麽问,只得应道:「是啊,你说的对。」
但他话中语气就远不及绿萼诚恳,裘千尺一听便知,心道:「天可怜见,让我和女儿相会,今日她心中虽满是孺慕之情,但难保永是如此,我的一番含冤苦情,须得跟她说个明明白白。」於是说道:「萼儿,你问我为何身陷在此?为甚麽公孙止说我已经死了,你好好坐著,我慢慢说给你听罢。」
裘千尺缓缓的道:「公孙止的祖上在唐代为官,後来为避安史之乱,举族迁居在这幽谷之中。他祖宗做的是武官,他学到家传的武艺,固然也可算得是青出於蓝,但真正上乘的武功,却是我传的。」杨过和绿萼同时「啊」了一声,颇感出於意料之外。
裘千尺傲然道:「你们幼小,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哼,铁掌帮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便是我的亲兄长。杨过,你把铁掌帮的情由说些给萼儿听。」杨过一怔,道:「铁掌帮?弟子孤陋寡闻,实不知铁掌帮是甚麽。」
裘千尺破口骂道:「你这小子当面扯谎!铁掌帮威名振於大江南北,与丐帮并称天下两大帮会,你怎能不知?」杨过道:「丐帮嘛,晚辈倒听见过,这铁掌帮……」裘千尺急了,骂道:「嘿嘿,还亏你学过武艺,连铁掌帮也不知道……」绿萼见母亲气得面红耳赤,插口劝道:「妈,杨大哥还不到二十岁,他从小在深山中跟师父练武,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明白,也是有的。」裘千尺不去理她,自管呶呶不休。
二十年前,铁掌帮在江湖上确是声势极盛,但二次华山论剑之时,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皈依佛门,拜一灯大师为师,铁掌帮即风流云散。当铁掌帮散伙之时,杨过刚刚出世,後来没听旁人提及,他自是不知。实则他母亲穆念慈,便是在铁掌帮总舵的铁掌峰上失身於他父亲杨康,受孕怀胎,世上才有他杨过。此时裘千尺说起,他竟瞠目不知所对。裘千尺在绝情谷中僻处已近三十年,江湖上的变动全没听闻,只道铁掌帮称雄数百年,现下定是更加兴旺,听杨过居然说连「铁掌帮」三字也不知道,自是要暴跳如雷了。
杨过给她毫无来由的一顿乱骂,初时强自忍耐,後来听她越骂越不成话,怒气渐生,要待反唇相稽,刺她几句,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只见绿萼凝视著他,眼中柔情款款,脸上满是歉然之色。杨过心中一软,脸上伯个无可奈何之状,心下反而油然自得起来,暗想:「你妈妈越是骂得凶,你自是越加对我好。老太婆的唠叨是耳边风,美人的柔情却是心上事。」心下一宽,脑子特别机灵,忽地想起:「完颜萍姑娘的武功与那公孙止似是一路,她又说学的是铁掌功夫,料想与铁掌帮帮必有干系。」闭目一想,於完颜萍与耶律齐对战时所便的拳法刀法还记得七八成,至於与公孙止连斗数场,还只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於他的身形出手更是记得清晰,当即叫道:「啊哟,我记起啦。」裘千尺道:「甚麽?」
杨过道:「三年之前,我曾见一位武林奇人与十八名江湖好汉动手,他一人空手对敌十八人,结果对方九人重伤,九人给他打死了,这位武林奇人听说便是铁掌帮的。」裘千尺急问:「那人是怎麽一副模样?」杨过信口开河:「那人头是秃的,约莫六十来岁,红光满面,身材高大,穿件绿色袍子,自称姓裘……」裘千尺突然喝道:「胡说!我两位哥哥头上不秃,身材矮小,从来不穿绿色衣衫。你见我身高头秃,便道我哥哥也是秃头麽?」
杨过心中暗叫:「糟糕!」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你别心急,我又没说那人是你哥哥,难道天下姓裘的都须是你哥哥?」裘千尺给他驳得无言可说,问道:「那你说他的武功是怎样的?」
杨过站起身来,将完颜萍的拳法演了几路,再混入公孙止的身法掌势,到後来越打越顺手,石窟中掌影飘飘,拳风虎虎,招式虽有点似是而非,较之完颜萍原来的掌法却已高了不知多少。完颜萍拳法中疏漏不足之处,他身随意走,尽都予以补足,举手抬足,严密浑成,而每一掌劈出,更特意多加上几分狠劲。
裘千尺看得大悦,叫道:「萼儿,萼儿,这正是我铁掌帮的功夫,你仔细瞧著。」杨过一面打,裘千尺口讲指划,在旁解释拳脚中诸般厉害之处。杨过暗暗好笑,心道:「再演下去,便要露出马脚来了。」於是收势说道:「打到此处,那位武林奇人已经大胜,没再打下去了。」裘千尺十分欢喜,道:「许多招式你都记错了,手法也不对,但使到这样,也已经挺不容易。那武林奇人叫甚麽名字?他跟你说些甚麽?」杨过道:「这位奇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大胜之後,便即飘然远去。我只听那九个伤者躺在地下互相埋怨,说铁掌帮的裘老爷子也冒犯得的?可不是自己找死麽?」
裘千尺喜道:「不错,这姓裘的多半是我哥哥的弟子。」她天性好武,十馀年来手足舒展不得,此时见杨过演出她本门武功,自是见猎心喜,当即滔滔不绝的向二人大谈铁掌门的掌法与轻功。
杨过急欲出洞,将绝情丹送去给小龙女服食,虽听她说的是上乘武功,识见精到,闻之大有脾益,但想到小龙女身挨苦楚,那里还有心情研讨武功?当即向绿萼使个眼色。
绿萼会意,问道:「妈,你怎麽将武功传给爹爹的?」裘千尺怒道:「叫他公孙止!甚麽爹爹不爹爹?」绿萼道:「是。妈,你说下去罢。」
裘千尺恨恨的道:「哼!」过了半晌,才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两个哥哥闹憋扭,争吵起来……」绿萼插口道:「我有两位舅舅吗?」裘千尺道:「你不知道麽?」声音变得甚是严厉,大有怪责之意。绿萼心想:「我怎麽会知道?」应道:「是啊,从来没人跟我说过。」
裘千尺叹了口长气,道:「你……你果然是甚麽都不知道。可怜!可怜!」隔了片刻,才道:「你两个舅舅是双生兄弟,木舅舅裘千丈、二舅舅裘千仞。他二人身材相貌、说话声音,全然一模一样,但遭际和性格脾气却大不相同。二哥武功极高,大哥则平平而已。我的武功是二哥亲手所传,大哥却和我亲近得多。二哥是铁掌帮帮主,他帮务既繁,自己练功又勤,很少和我见面,传我武功之时,也是督责甚严,话也不多说半句。大哥却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和我手足之情很深。後来大哥和二哥说拧了吵嘴,我便帮著大哥点儿。」绿萼问道:「妈,两位舅舅为甚麽事闹憋扭?」
裘千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怪我二哥太过古板。要知道二哥做了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这八个字在江湖上响亮得紧,大哥裘千丈的名头说出去却很少人知道。大哥出外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