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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2页)

满盆说:你别胡搅蛮缠,你这事是队委会研究过的,为啥不交?

霸槽说:我没钱!

满盆说:没钱买瓶酒喝,喝尿哩?!

霸槽说:我就是喝尿哩,喝死了我也不交!他拧开了酒瓶盖,咕嘟咕嘟喝,立马脸红起来,说:就不交,谁要我交我就死给谁!

他真的拿头往旁边的树上碰。土根扑过来挡,说:你这德性!却没挡住,霸槽头上碰出个包。

满盆立即走开,说:共产党不吃你这一套!给支书汇报去了。

这边一吵闹,土根是两头劝,劝声反比吵声大,待霸槽头上碰出个包了,又喊叫着渗血了,鸡毛,快寻些鸡毛粘上!狗尿苔在明堂家的院子里就听到了,不管了善人,跑出来看热闹。

狗尿苔原本在自留地里摘北瓜,那一窝北瓜蔓子都枯死了,因为是留着种瓜,还一直没有摘。支书也到他家自留地里掐葱,两块自留地挨着,狗尿苔又一次给支书提出能让他出工,给多少工分都行。支书还是那句话:你没尿桶高,能做啥,混生产队工分呀?!狗尿苔心里不美,在饭后,婆坐在炕上剪纸花儿,让他去村口拣些柿叶,说柿叶红红的,剪出来也好看,狗尿苔不搭理,看着猪在拱萝卜窖。

狗尿苔家的猪圈砌在院子东南角,喂了一头大猪还有一头小猪,大猪时常把头搁在圈墙头张望,趁人不注意就跳出来。它看见狗尿苔坐在捶布石上发呆,就又跳出来了,蹑手蹑脚还去拱萝卜窖。全部的萝卜埋在那个窖坑里,上边还堆了土,鬼晓得猪怎么就知道了,他嗨了一声,猪回头看他,他就招招手,猪懒懒地过来,站在他身边。他说:馋啦?猪说:嗯。他打了一下猪的黄瓜嘴,猪笑了一下,笑得很憨,狗尿苔就拿手在它肚子下一揣,它竟然趴下去,四蹄乍起,舒服得哼哼哈哈。

婆说:你吃柿子呀不?狗尿苔说:谁拿来的柿子?婆说:叫你吃你就听着了,叫你去拾柿叶就听不见?狗尿苔说:猪拱萝卜哩,我得管么。把猪赶进了圈,却尖锥锥地叫:婆,啊婆,狼把小猪叼啦!婆说:说大话,狼啥时进的村?狗尿苔说:那咋不见了小猪?婆说:我把它抱给铁栓家啦。夏天铁栓给咱买过梿枷和两个尿桶,说好把咱家的猪娃给人家,他嫌猪娃小,我应称喂过秋了给人家。早晨见了铁栓他说起了这事,我就把猪抱过去了。狗尿苔说:咱养那么大了给他,咱划不来。婆说:啥划来划不来的,人家肯给咱垫钱就该领人家的好哩。狗尿苔说:它走了不习惯呀。婆说:大猪是不习惯,刚才还咬圈门哩。狗尿苔说:是我不习惯!

这小猪最早是托半香从她下河湾的姨家买来的,买来后就半截尾巴。后来面鱼儿老婆给婆说,半香坑了人了,这猪娃生下来尾巴梢是扁的,尾巴梢扁的猪都是狼的菜,迟早遭狼叼的,所以早早把尾巴剁了一截。面鱼儿老婆让婆把猪退还给半香,婆没同意,说既然买来了咋退呀,再说扁尾巴剁了一截,狼也就认不得了。小猪在家里养着,因为是个半截尾巴,狗尿苔格外待它好,大猪占槽的时候,他就把大猪赶走,小猪也像狗一样,他迟早一进院,小猪一听见脚步声就从圈里跳出来,用嘴拱他的脚,尾巴根一耸一耸地动。而每每看见它耸尾巴,狗尿苔心里就难受,却要哄着它说:啊多好看的尾巴,细梢子尾巴!现在,小猪突然不在了,狗尿苔真的不习惯。他抬脚往外走,说我拾柿叶去,并没有去拾柿叶,直脚却到了铁栓家的院口。

铁栓家的院门锁着,隔着匣钵垒成的院墙,他从匣钵间隙往院里看,小猪是拴在上房的槛上,四蹄趴卧,闭眼不睁。狗尿苔咳嗽了一下,小猪立即站了起来,头四下里拧着瞅。狗尿苔说:我在这儿!小猪看见了,要跑过来,绳子却拉住了它,它突然哼哼哼地冲着狗尿苔吼。狗尿苔知道,小猪在给他发脾气了,而且在骂他:为啥把我送人?咹?咹?!狗尿苔能说婆的不是吗,他不能说,他在安慰小猪:来了你就要乖哩,人家是贫农,光景也好,知道吗,长在他们家有福!小猪不再吼了,哼哼叽叽起来,眼睛里却往外流泪。狗尿苔却不忍心了,他说:反正都在一个村里,我会常来看你的。

隔壁护院的老婆出来倒药渣子,瞧见狗尿苔趴在铁栓家的院墙上,就说:你干啥哩,人家没在家,谋算着进去偷东西呀?

狗尿苔说:我啥时偷过人?

护院的老婆说:你是不偷人,可你和牛铃一起了,牛铃就手脚不干净哩。

狗尿苔这才不烦护院的老婆了,说:护院伯病好了吧?

护院老婆说:狗尿苔嘴乖!吃药不济事么,请了善人来说说病。

狗尿苔说:啊,请了善人!

就进了院,果然上房门开着,护院坐在一个蒲团上,善人也坐在另一个蒲团上,他们正说着话。狗尿苔不敢惊动,悄没声地坐在上房台阶上听。

善人本来不应该是古炉村人,先是在洛镇的广仁寺里当和尚,社教中强制着僧人们还俗,公社就把他分配落户到了古炉村,住在窑神庙里。他不供佛诵经了,却能行医。他行医一是能接骨,平日没事了就坐在那里把一个瓷瓶敲碎,搅拌在谷糠里装到一个布袋去,然后双手伸在布袋里再把瓷瓶复原。二是给人说病。病能用嘴说好,先是狗尿苔觉得奇怪,连村里大多数人也都不信,但后来听说善人真的就说好了许多病。护院在村里算是家境好的,他家的院墙不是废匣钵砌的,清一色的砖,连灶房上的烟囱也不是裂了缝的陶瓷,是青砖。护院在村里就很高傲,和邻居们关系紧张,甚至连家人也处不和,一大家人各自为政,是个苦恼家。他肚里长了一病块,在下河湾医疗站扎针没好,到洛镇卫生院吃中药西药还是没有效,日见沉重,一天吃不进了半碗饭。

狗尿苔听到善人在说:你的性子是木克土,天天看别人不对,又不肯说,暗气暗憋,日久成病么。你要想病好,就得变化气质。要不化性,恐怕性命难保!你要练习着见人先笑后说话,找人的好处,心里才能痛快,病才能好。护院就说:你到古炉村不长日子,平日咱又不接触,你咋就知道我的习性?善人说:要么我咋能敢给人说病?护院说:我这人没上过学,比不得霸槽和水皮,连守灯也不如,可我却瞧不起他们的本事,甚至支书和队长处理些事,我也不是全都服气,我平素是爱找人的毛病。善人说:我常研究,怨人是苦海,越怨人心里越难过,以致不是生病就是招祸,不是苦海是什么?管人是地狱,管一分别人恨一分,管十分别人恨十分,不是地狱是什么?君子无德怨自修,小人有过怨他人,嘴里不怨心里怨,越怨心里越难过。怨气有毒,存在心里,等于自己服毒药。好人不怨人,怨人是恶人;贤人不生气,生气是愚人;富人不占便宜,占便宜是贫人;贵人不耍脾气,耍脾气是贱人。若是把人比做一棵白菜,生气是受了风灾,抱屈就是生蛆了,耍脾气就是被雹子打了。护院,护院,你听得进吗?护院说:我听得进。但狗尿苔听不进,台阶的石头缝里一只蚂蚁爬出来,摇了摇头上的须,好像在说话,可没有声音,狗尿苔就听不来,却见几十只蚂蚁列队爬出来,都一样的步伐,像是在操练。护院的老婆就坐过来了,手里握着两颗鸡蛋,说:你不给善人煮荷包蛋,白听呀?!狗尿苔说:善人说的是啥?护院的老婆说:他说伦常道。狗尿苔更听不明白什么是伦常道,听到的是有人在吵闹。狗尿苔一听到吵闹,耳朵就动起来,说:像是队长和霸槽吵哩?护院的老婆说:霸槽和杏开耍好哩,他能和满盆吵?是土根声,土根吵哩。狗尿苔又听了听,还是听出是霸槽和队长在吵,便站起来往院外走,身后的善人还在说:你要能认不是,找好处,好好往回归。狗尿苔已经走到巷中,看见一只狗急急跑着,突然停在一棵树下。狗尿苔说:在哪儿吵的?狗却乍起后腿撒了一泡尿。

狗尿苔转了三条巷子,原来霸槽就在土根家门前的场子上,那里站了好多人,奇怪的并没有队长,土根在和马勺田芽嘁嘁啾啾,一边说一边看着霸槽。霸槽呢,啊霸槽他明明看见了狗尿苔,他并没有招呼,却把刚刚路过的水皮叫住。

霸槽说:水皮,看啥书哩?

水皮手里拿着一本书,亮了一下书皮。

霸槽说:还是那课本?

水皮说:书要不断地念么。

霸槽说:哪儿不会,你问我。

水皮说:我考你,第三十七页有鲁迅,被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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