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反扩大化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引发了中央的注意,及时纠正了肃反中的错误。毛泽东还亲自出面安抚,在中央党校大会上脱帽鞠躬,对被错抓错整的同志表示歉意,崔和平的父亲和许多被打成特务的人一起,感动得痛哭流涕。
全国解放后,崔和平的父亲曾任东北局经委副主任,“文革”中死在沈阳。崔和平曾经在一家大公司工作过,那是一家被人称为“官倒”的公司,去年被撤消了,现在,他连个固定的工作单位都没有,东游西逛的,自称是干部子弟中间的破落户。崔和平自幼崇拜刘白沙,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跑,人家都说崔和平是刘白沙的基本队伍。
“这位是S部兵改工办公室副主任刘白沙刘大人,局级呐!”说这话的是一位烫着大花儿头发、鼻子上有块黑痣,长相极一般的女人,她仰靠着沙发背上,拿手指着刘白沙的脑门儿,语气里充满了挖苦。
宋沂蒙与这女人很熟,她叫冯萍,她妈曾经是一个工厂的党总支书记。文革时她妈挨斗,斗怕了就设法跑回家里躲着,一些工人造反派就天天到她家里捣乱,从早到晚没完没了。于是冯萍就打电话请求宋沂蒙帮忙。宋沂蒙二话没说,立刻找了几个中学红卫兵冲到她家,在几个孩子的保护下,她妈乘机跑到青岛三姨家躲着去了,一躲就躲到了军宣队进驻。
宋沂蒙以为自己帮过她们家的忙,起码应当算个朋友,可是没想到这女人后来还是把他给害了。
1983年,部队按照中央统一部署开始整党,对党员进行重新登记,整党小组的人找到宋沂蒙,请他提供两个人的姓名,以便方便了解情况、登记过关。人家也是好意,宋沂蒙不知深浅,就随便提供了两个人的姓名,其中一个就是这位冯萍。
不料,冯萍对外调人员说,在“文革”期间,宋沂蒙曾经带人到家里吵闹,还害得她妈得了心脏病。这两句话真叫宋沂蒙吃不了兜着走了,部队差点没把他列为在“文革”中打砸抢的“三种人”。
宋沂蒙得知此情况,连呼冤枉,这可真是百口莫辩的无妄之灾。幸亏整党小组的同志没有轻信,后经多方查证,宋沂蒙终于获得解脱。
那是在学校的一次批斗会上,冯萍正慷慨激昂地炮轰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校长亢冰之,一大群反对者冲了上来,去抢她的话筒,讲台上乱成一锅粥。宋沂蒙觉得冯萍孤身一人难抵数十众,就挺身而出,上前解救。混乱中,他不知如何举措,竟然搂了一下她的腰。这一搂不过千分之一秒,可让冯萍十分恼火,因为他看见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眼光比对仇敌还狠。
也许就是这一搂,就让这女人在十几年后,还把宋沂蒙恨得咬牙切齿。起初,宋沂蒙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后来终于有人告诉他,说这鼻子上长着黑痣的女人是性冷淡,性冷淡什么意思,那就是不准男人搂,搂一下,那怕是千分之一秒,她都要记恨你一辈子!
后来宋沂蒙曾苦思冥想,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冯萍,令她恩将仇报,血口喷人。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或许能算是原因。
这会儿,冯萍见了宋沂蒙也不打招呼,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宋沂蒙也不理她,连瞧都不瞧她一眼。事隔多年了,宋沂蒙觉得她仍然那种尖酸刻薄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俗气。
想着,他不禁同情起刘白沙来,他想,老同学之所以能够聚一聚,还亏了刘白沙出面,否则怎么能聚得起来?人家刘白沙谁也没得罪,这是干嘛呀!他很想帮刘白沙一把,于是他恭恭敬敬地给刘白沙敬了个礼说:“敬礼!向刘副主任报到!”
这个礼敬完了,他就后悔了。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平时不大与人开玩笑,也从不无缘无故巴结人,可是今天当着许多老同学的面,给刘白沙敬了一个礼,会不会让人家看成是一种巴结?
给上级敬礼,给下级还礼,这种动作在部队的时候,天天不知多少回,他敬礼敬了二十年,胳膊肘的肌肉都练硬了,于是他就成了习惯。所以他见了官阶高的,腿肚子自然而然地挺直,不觉想行礼,这种习惯延续下来,一时还改不掉。
宋沂蒙给刘白沙敬完礼,敬完了又后悔,内心里一片凄凉。
其实,宋沂蒙的举动和言语,所有在场的人都能理解,因为谁都明白,对于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正在找工作的人来说,任何一个有职有权的人都可能是他投奔的对象。
刘白沙当然也明白这个意思,只见这从小就油滑的刘白沙,懒散地坐倒在一把椅子上,随意向大家摆摆手,煞有介事地说:“什么副主任呀?就这么回事儿,干不好瞎干!”刘白沙的幽默,使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刘白沙笑得最开心,他的谦逊是言不由衷的,他在说干不好瞎干的同时也在想,你们懂得屁!老子今天是副主任,将来就是正主任,或者更高。他的笑是那种得意的笑,有着垄断真理的感觉。小的时候,他就不只一次垄断过真理,学校组织看电影,里面描写了法国18世纪的战争,孩子们都说奥匈帝国的一半是奥地利,他非说不是奥地利而是澳大利亚,还说是他爸说的,人家听说是他爸说的,于是就相信了,还夸奖他懂得多。
今天的聚会是他安排的,他这几年仕途平稳,很早就当了司局级干部,他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到过去的老朋友、老同学,他想把大家聚在一起,放松地吹一吹、聊一聊,这种快感是在办公室里得不到的。
他精心选择了聚会的参与者,选择崔和平是因为他曾经在一家大公司呆过,这家公司的背景十分特殊,里面有好多能量极大的人,这家公司虽然被撤消了,影响却不小。选择宋沂蒙是因为看中了他的军方背景,他的岳父虽已去世,但他的老婆却在军队高层里有熟人,这在自己的关系网里可算是弱项。
说话间,刘白沙从人堆儿里拽起一个白胖子,笑不可遏地对宋沂蒙说:“沂蒙,这位你不会不知道,1968年,不但敢跟军宣队顶嘴,还踹了人家一脚的那个,祁连山,知道吧?”这个人个子不高,又白又胖,四方脸,扁平鼻子,头顶上也剩不下几根毛了,宋沂蒙模模糊糊还认得出。
“祁连山吧?当然知道,当年,我是服从了伟大领袖教导,到农村接受再教育去啦,还是老实人吃亏!后来你上哪儿去啦?”
祁连山听了宋沂蒙的话,似乎很得意,他捂着嘴不住地笑,过了一会儿,自己贬自己说:“个体户,没出息!”
刘白沙上去就捅了他一拳,然后夸奖道:“这可不是一般个体户,当代著名文物鉴定家,他擅长古瓷器鉴定,很有两下子!”
这祁连山也是三里河一带的子弟,父亲是国家计委的老处长。当初他的头发长得又浓又密,后脑勺儿上长着三个漩儿,孩子们都说,一漩儿横,二漩儿愣,三漩儿打架不要命,他就是那种调皮捣乱,打架不要命的小霸王。
“文革”后期,祁连山就是不肯上山下乡,谁拿他都没办法。一直到1975年,才在街道办事处的帮助下,到历史博物馆当了司机。在博物馆那种地方,耳濡目染,见得多了,熏也熏出来了,渐渐地,他喜欢上了文物这一行。祁连山这家伙有心眼儿,每逢节假日,就开着公家的车到农村收古董,十多年以来也就有了些好东西,眼力也大有长进。有了点资本以后,他就辞掉公职跑单帮,专门倒腾古董,发没发财不清楚,有多大名气也不清楚,说“当代著名”那是开玩笑,说他是半个行家还差不多。
今天的聚会,还有个不服气的,这是个女性,协和医院的主治大夫林小峤,当年痛打刘白沙的一群女孩子中间,带头的就是她。
林小峤长得细皮嫩肉,五官端正,鼻子鼓鼓的,平时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喜欢寻找制高点,俯视看人,像个高傲的公主。1968年底,她响应伟大领袖号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