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提醒了本来忘却了热的余雄和雨翔,顿时觉得一股奇热袭来。热不能耐下,雨翔大声道:“你是看破红尘了四日!”
余雄说:“怎么叫‘着破红尘’,我看不起那种悲观的人,所谓着破红尘就是把原本美好的红尘看成了破烂!”
雨翔笑着拍手,说:“好,好!”拍几掌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但肯定不是名人名言,因为名人是说不出这种一语破天机的话的。仿佛以前谁说的就在脑子里的一个显眼处,但偏偏又找不到。雨翔用出吃奶的力气想,但“想”这个东西是加二十分蛮力也无济于事的。不想时自己会自动跳出来,要想时却沓无音讯,但正因为曾经“自己自动跳出来”过,所以雨翔不愿放弃努力。这种体验是很痛苦的,要想的东西往往已经到了舌尖却说不出口,仿佛自来水龙头口那一滴摇摇欲坠却又忽长忽短坠不下来的水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任它悬在那里。
正在雨翔的思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时,突然“想通了”,这种爽快如塞了半天的抽水马桶突然疏通,闻之也令人心旷神怕。雨翔想起一开始说那句话的人是梁样君,是梁样君一次开玩笑时当成语曲解告诉而翔的。
雨翔心疾自愈,但一想到梁样君,脸上就笑不起来。余雄也叹一口气,那口气为夜谈收了一个尾,三人趴在阳台上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二天雨翔第一个被痒醒。阳台外面有些风,这风十分难得,吹散了他心里的一些忧郁。雨翔突然想起要训练,把其余两人叫醒,再看时间,佩服自己醒得恰到好处——还差二十分钟。第一次在异地醒来,雨翔有点落寞的感觉,觉得许多事情无所适从。洗脸的池子太低,弯腰时在家里习惯了,往往要撞水龙头;洗脸和洗脚的毛巾也时常放错地方;走路常和屋子里的摆设过不去,如人无人之境,撞得桌仰椅翻也已不下两次,一切都乱了。
三人出寝室大门时外面已经细雨绵绵,宋世平说:“太棒了,不用训练了!”
余雄白他一眼说:“想得美,下雨照练。”慢跑到操场,刘知章正站在跑道上,手持秒表道:“昨天热,辛苦了,我向学校反映,他们终于肯开放体育室。今天记者来采访,大家照练,采访到谁,别说空话大话,有什么说什么。好,慢跑两圈!”
慢跑到一圈,操场旁杀出一个扛摄像机的人,镜头直对雨翔,雨翔浑身不自在,欲笑又不能,只求镜头挪开。摄像师瞄准了一会儿后又将镜头对着市南三中的建筑,亏得胡适楼不会脸红,让摄像师从各个角度拍遍。随后同摄像师一起出现一个记者,那记者像刚出炉的馒头,但细皮嫩肉很快经不住初升太阳的摧残,还没做实际工作就钻到轿车里避暑,她在车里见长跑队两圈跑完在休息,伺难时机赶过去采访。
宋世平故意坐在最外面,记者跑来第一个问他:“你们对暑假的训练有什么看法?”宋世平不假思索,张嘴要说话,记者一看趋势不对,轻声对宋世平说:“等等,摄像师说开始就开始。”然后对摄像师打个手势,自己说:“开始!”宋世平刚才想说的话现在一句也找不到,竟支吾道:“这个——它能提高……我的……体育成绩,使我进步。”女记者表示满意,谢过后走到刘知章面前,问:“老师您好,您也十分辛苦,要冒着酷暑来组织训练,您有什么话要对我们的观众朋友说吗?”
刘知章用夹生的普通话说:“这个嘛,训练在于长久,而不在于一时的突击。今年的体育生质量比往年好,他们也太辛苦啊!”
女记者放下话筒,思忖这些话好像不对味,咀嚼几遍后找出问题之根源,对刘知章说:“您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把最后一句‘他们……也太辛苦’的‘太’字那个,最好不说‘太’。可以开始了,谢谢。”
刘知章摇摇头,把“太”去掉说一遍。女记者再想一遍,凑上去说:“这个——您最好再加一点,比如结合学生的素质教育和跨世纪的人才培养计划之类。”
刘知章表情僵掉,推开话筒道:“我说不来,你们找别人吧。”
记者也一怔,续以一个笑退下说:“那谢谢您。”收起话筒的线,走出三十米,确定安全后对摄影师说:“他当他是谁,采访他给他面子,他自己不要胜。要前面那段算了。”摄影师道:“那素质教育和跨……”
记者道:“跨什么呀,他不说有人说,台里面自会写一段让主持人读,叫‘观后小议’,还会说得比那老头清楚。”说罢热得受不了,加快步伐向采访车跑去。
刘知章让体育生起来,说:“别去管他们”,然后令每个人跑十圈,林雨翔装作平静地系鞋带,腿却平静不了,抖个不停。跑了一圈,觉得不过如此,加快了速度,但第二圈时就眼睛鼻孔一齐放大,体力却渐少渐小。刘知章在一边问情况,带头跑的两个高二男生为显示其耐久力,抢着答:“可以,没问题。”据说抗战时美国ABC的著名评论员伊拉克?杀蛙累了(EriCSe-vareiol)采访重庆行政院孔祥熙博士,孔说那时中国通货膨胀情况好比一个人从三十楼掉到十五楼,他在空中喊“SOfar,SOgOOd!”(迄今为止,还好!)如果孔祥熙有命活到今天,定会收起那个比喻送给这两个高二男生。
果然那两个男生说话太多,气接不上来,开始落后。雨翔咬住前面一个,但不敢超,生怕引发了他的潜能,跟了半圈后,觉得速度越来越慢,好胜心上来,像试探水温一样在他身边掠一下再退后,见那男生并无多大反应,只是脸上表示憎恨,无力付诸行动,便放心大胆超了过去。跑过五圈,极限了好几次,眼看被余雄拉开了大半圈,斗志全无,幸亏后面还有一个倒霉蛋在增强雨翔仅有的信心,让雨翔有个精神支柱,不料那根柱子没支撑多久,就颓然倒地休息,把倒数第一名的位置让给雨翔。雨翔仅有的可以用作安慰的工具也没有了,觉得天昏地暗,跑一步要喘两三口气,手脚都没了知觉,胸口奇烫,喉咙如火燎,吸进去的气好像没进肺里,只在口腔里绕一圈就出来了,最后的毅力也消失,但不甘心去得像第一个那样光明正大,用手捂住肚子,用这个动作昭告人们他林雨翔只是肚子病而不是体力不支,把腿的责任推卸给胃,再轰然倒地。目眩一阵后,从地上半坐起,看其他人的劳累,以减轻心里的负担。宋世平原来也构思好捂住肚子装痛再休息,万没想到被林雨翔先用掉,只好拼了老命跑,证明自己体力无限。他面对南翔时一副悠闲如云中漫步的神态,一旦背对,压抑的表情全部释放出来,嘴巴张得像恐吓猎物的蛇,眼睛闭起来不忍心看见自己的痛苦。十圈下来,宋世平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以诈死来博人同情,余雄艇上漠然无表情,俯身拍几下来世平,再走到雨翔面前说:“你怎么会这里痛?一定是跑前水喝得太多了!”
雨翔道:“是啊,口太渴了!”
余雄脱下衣服,挤出一地的汗,说:“洗澡去吧。”
雨翔笑道:“光你挤出的汗也够我洗个淋浴!你受得了?”
余雄淡淡一笑,说:“在少体校都是三十圈,一万二千米一跑的。”
雨翔吓一跳,不敢去想,脱掉上衣,撑地站了起来,走几步,两脚感觉似悬空点水。三人洗好操打算去三塔园消暑,到门口见大批大批学生涌进来,吃了一惊,以为刚才跑得太快,超过了光速看见了未来的开学情景,证实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看门口的通知才知道是高一分班的考试。校门口车子停了几百米,见头不见尾。宋世平不平道:“我们怎么没分班考试?”余雄说:“我们?你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人,像拣剩的肉,随便搭到哪个班就哪个班。”
三人相对笑笑,继续往三塔园去。三塔园据说是古时托塔李天王下凡界镇妖,抛三塔把妖压在下面而成。三人进了三塔园,浑身一凉。园里除了树还是树,树多降温,但美中不足的是园里扑面的虫子,那些虫过去不用交门票,都聚在园里发威。
园里游人稀少,最大的参观团就是雨翔三人。
雨翔道:‘股想到人这么少,而且虫那么多——”他做个赶虫动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