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曼咧开了用亲切地大笑,说:“我真高兴,这次上这儿来,咱们讨论出了一个结果。真高兴。这件关于杰斯特罗的事可不是‘合法’的。”艾克曼带着粗鲁的兴趣把这个犹太词儿重复说了一遍:“不是‘合法’的,贝克博士。你在粪堆上走,大粪就沾在你的皮鞋上。所以通知那个犹太老头快广播。然后就让意大利秘密警察把他和他的侄女同其他犹太人一起关起来。”
“可是他们得到保证,可以安全返回美国,他们被算作交换的新闻记者。”
“这怎么可能呢?所有的美国记者都已经离开意大利了。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新闻记者,他是写书的。”
“是我亲自把他们拦下来的。这是暂时的措施,我们把他们跟巴西的一件纠纷率在一起,那件纠纷早晚一定会解决的。”
中校的狭窄的脸上浮起高兴的微笑。“哦,是你拦住了他们!这还不清楚?只要你愿意干,你有的是办法。因此,现在为元首干一件事吧。”
艾克曼又接受了一杯白兰地。维尔纳。 贝克一路陪他走到大使馆的大门口,他们交谈着战争的进展情况,无非是讲了些陈词滥调。中校穿着一双擦得亮晃晃的黑皮靴,走起路来好象是罗圈腿似的;他的皮靴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吱吱嘎嘎和卡哒卡哒的响声,又非常象是一个想得出神的公务人员。在门口,他转过身来敬了一个礼。“你这个任务可不轻啊,贝克博士,因此,祝你好运。希特勒万岁。”
这种敬礼和伸直胳膊的姿势在大使馆里差不多是完全不用的。这两者贝克都感到生疏。“希特勒万岁,”他说。
那个穿黑军服的人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台阶上走下去,吓得在大使馆园子里逍遥自在的那两只孔雀逃到开着花的灌木丛里去了。 贝克急忙回他的办公室,打电话到锡耶纳去。
电话铃响的时候,娜塔丽恰巧把手放在电话机上。她站在杰斯特罗的书桌旁,一只手抱着娃娃。卡斯泰尔诺沃太太正在欣赏壁炉架上的《圣母圣婴像》,米丽阿姆紧紧地贴在她的裙子旁;那个小女孩不断地把眼光从画上的娃娃移到真的娃娃身上,好象她弄不懂为什么那个画上的娃娃脑后倒有一圈灵光。 贝克博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快活而兴奋。“早晨好库利太太!我希望你感到很好。杰斯特鲁博士在家吗?”贝克在兴奋或是紧张的时候,说英语有个古怪的毛病,把河“和”山“两个音搞错。娜塔丽头一回注意到这个情况是当初他们坐那辆梅塞德斯从那不勒斯开往罗马在公路上被巡逻车拦住的时候。
“我去叫他,贝克博士。”她走到外面平台上。杰斯特罗在那里的阳光下写作。
“维尔纳?那还用说。他的口气听起来高兴吗?”
“啊,再快活也没有了。”
“哦!也许这是释放我们的消息。”他费劲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开始一瘸一点地走进屋去。“怎么啦,我的天哪,我的两条腿都麻啦!我象玛土撒拉,站也站不稳了。”
娜塔丽把米丽阿姆和安娜带到自己的卧房里,那里粉红缎子帘子和床罩用得日子太久,都有点磨损了;天花板上画着的那些小天使由于泥灰的剥落看上去好象生了麻风病,在冒汗似的。她把路易斯放在小床上,但是他马上用小手紧紧抓着床栏杆站了起来。米丽阿姆陪他在玩,两个女人坐着闲谈。
娜塔丽变得非常喜欢安娜。卡斯泰尔诺沃。她看清了,仅仅是由于势利,她才让自己孤独地生活,在整个漫长的意大利寄居生活中错过了同这个热情聪明的女人作伴的机会。真是白白浪费了时间!不管是她还是埃伦都没有想到,锡耶纳那几个寥寥可数的幽灵似的犹太人也许是值得结交的。毫无疑问,卡斯泰尔诺沃医生正因为感觉到了这一点,当初才没有告诉她他是犹太人。
埃伦探进头来。“娜塔丽,他坐夜车赶来,明天来吃午饭。他给咱们带来美国的来信。听他的口气,他还有在电话里不能谈的重要消息。”杰斯特罗滋生了希望,那张尽是皱纹的脸显得生气勃勃起来。“所以通知玛丽亚准备午饭,我亲爱的,还告诉她我现在想要喝一点茶和吃一点糖水偎水果,让她送到平台上来。”
路易斯屁股撅得老高睡着的时候,娜塔丽陪安娜。卡斯泰尔诺沃和她的女儿一起踱到公共汽车站去。她们坐在歪歪斜斜的候车木棚里谈了又谈,谈个不停,直到看见那辆古老的公共汽车沿着山脊在一个个绿色的葡萄园中间弯弯曲曲地冒着烟远远开来。 安娜说:“晤,我希望你们的消息真的是好消息。真古怪,你们的恩人竟是一个德国官员。”
“是啊,这明摆着古怪。‘’她们苦着脸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色。
公共汽车开走了;她走回别墅去,感到非常 孤独。
第二天,贝克博士一来到,就马上把两封信交给娜塔丽,一封信交给杰斯特罗博士。他们早就在平台上等他。“请别客气。去看信吧。”他们拆开信封的时候,他坐在阳光下一张长凳上温和地微笑着。
“《君士坦丁拱门》!它安全地寄到啦!”杰斯特罗突然叫起来,“维尔纳,你一定要告诉斯潘涅利神父和蒂特曼大使。娜塔丽,听我念,这是内德。邓肯写来的。‘我们对梵蒂冈感激不荆……《君士坦丁拱门》是你迄今为止的最佳作品……对公众深刻理解犹太教和基督教都作出了永久性的贡献……’我说,这措辞写得多么叫人满意啊。……可以同古典著作媲美……一定会受到读书俱乐部推荐……衰落的罗马的绚烂画卷……荣幸地出版这样一部见解新颖、有真知灼见的著作……‘晤,晤,晤!这不是头等重要的消息吗,娜塔丽?”
“这是好消息,”贝克博士说,“不过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
娜塔丽在看斯鲁特的叫人泄气的来信,警惕地抬起眼睛望望。德国和意大利关于巴西那件事情烦琐的公文来往好象没有个完似的,他在信上说;最后总会有个结局,但是他再也估计不出要多少时间。她把信递给贝克,他瞟了一眼,耸耸肩,微笑着还给她。他脸色很苍白用眼睛里尽是血丝,不过他的神态里还是显出幽默感。“是啊,是啊,可是这全是好久以前的事啦。咱们可以吃午饭了吗?要不,咱们有这么许多话要谈,可能把吃饭都给忘了。”
娜塔丽正在匆匆忙忙地看一张拜伦寄来的微缩胶卷拍的胜利邮件相片,放大得很差,几乎没法看清,那是附在她母亲那封写了三页的字迹潦草的信里的。两封信里确实都没有新内容;拜伦的信是在澳大利亚写的,他感到寂寞,而她的母亲却在抱怨多少年来迈阿密海滩从未有过的最冷的春天,并且因为娜塔丽被扣留而发愁。她跳起身来。“午饭只有蛋奶酥和色拉,贝克博士。”
“啊,我可没指望再吃到你那呱呱叫的小牛肉。”“不过不管怎么样,”杰斯特罗说,“咱们一起来把剩下的那一点贝伦森的咖啡喝掉。”
吃罢午饭,贝克请求娜塔丽允许他点上一支粗黑的雪茄。他喷了第一口烟,就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朝开着的窗子做了一个手势。“晤,杰斯特罗博士,你撇下这一片景色会感到舍不得吗?”
“我们快要离开了吗?”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谈了好一会儿。他说话的速度和声调是从容不迫的,还时常深深地吸一口雪茄,然而他开始把f和th发错了。意大利的官方电台,他吐露真情了,要杰斯特罗广播!短波部门在计划一套由交战国的著名人士讲话,向国外造成法西斯意大利对于知识分子宽宏大量的形象。讲话的人不受任何限制。这个计划需要借重大人物:伯纳德。 贝伦森、乔治。桑塔雅纳,当然也有埃伦。杰斯特罗。意大利秘密警察刚把一份书面保证交给贝克,只要一广播,杰斯特鲁。他的侄女,还有那个娃娃就可以马上动身到瑞士去。所以事情这样发展,倒是一个迅速解决离境纠纷的办法。只要杰斯特罗愿意同亨利太太和她的娃娃一起到罗马去,接受一次两小时的从容不迫的录音采访——或是作四次半小时的广播,这由他选择——那个巴西问题就撇开不谈了。 贝克会预先安排好三张出国签证和从罗马到苏黎世的飞机票。他们甚至用不着回锡耶纳!事情办得越早越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