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干完了?』他问。
『嗳!』姓杨的答道∶『交给他们办去了。』
进屋坐定,彼此重新请教姓名,姓杨的叫杨承福。王有龄管他叫『杨二哥』,他十分高兴,接着便把带来的一个包裹解开。
王有龄机警,抢先把自己预备下的礼物取了来,是一盒两把水磨竹骨的折扇,杭州城内名闻遐迩的『舒莲记』所制,一大包『宓大昌』的皮丝烟,这个字号,也是北方官宦人家连深闺内部知道的。
『杨二哥,不腆之仪,也算是个见面礼儿!』王有龄笑道∶『不过,冬天送扇子,好象不大合时宜。』
『老弟台!』杨承福一把接着他的手,不让他把东西放下来,『你听我说一句,是一句自己弟兄的老实话,你可不能生我的气。』
『那叫什么话?杨二哥你尽管说。』
『你这些土仪,我也知道,名为「四杭」,不过,你送给我是糟蹋了!
水烟,我装给我们大人吃,自己吃旱烟,扇子,你哪里看见过象我这种人,弄把折扇在手里摇啊摇的,冒充大人先生?你留着,到京里送别人,也是一份人情。再说一句你听,『杨承福似乎有些碍口,但停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我跟我们大人到了南边,这些东西有的是。老弟台,凡事总要有个打算,你到北方来,没有南边的东西送人,我往南边走,你又拿那里的东西送我,你想,这是什么算盘?『
话中带些做兄长开导的意味,王有龄再要客气,便似见外。『这一说,变成我假客气了!』他说。
『本来不用客气。』
杨承福一面说,一面已把他的包裹解了开来。他不收王有龄的礼,自己有所馈赠却有一番说词,他送的是家备的良药,紫金锭、诸葛行军散,还有种金色而形状象耗子矢似的东西,即名为『老鼠矢』,这些药与众不同,出自大内『御药房』待制,选料名贵,为市面上所买不到,而他家『大人』因为太监来打秋风,送得很多,特意包了些来相送,惠而不费,备而不用,王有龄将来回南,拿这送人,最妙不过。
这是体贴诚恳的老实话,王有龄相当感动。等刘四送来四个凉碟,一个火锅,杨承福便老实叨扰了他的,新知把酒,互道行踪。
做主人的觉得初次见面,虽有一见如故之感,但请托帮忙的说,在此时来说,还是交浅言深,所以除了直陈此次北上,想加捐个『州县班子』以外,对于家世不肯多谈。
那杨承福听说他是个捐班的盐大使,大小是个官儿,自己的身分,便觉不配,略有些忸怩地说∶『这一说,我太放肆了!』
『怎样?』
『实不相瞒,我不过是个「底下人」,哪里能跟你兄弟相称!』
『笑话!』王有龄说,『我没有这些世俗之见。』
杨承福把杯沉吟,似乎有些不知何以自处,也象是别有心事在盘算,过了好半响,突然放下杯子说∶『这样,我替你出个主意。我先问你,你这趟带着多少钱?』
这话问得突兀,王有龄记起『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行旅格言,有些踌躇,既而自责,别人如此诚恳,自己怎么反倒起了小人之心?
所以老实答道∶『不到五百两银子。』
杨承福点点头∶『加捐个「州县班子」,勉强也够了。不过要想缺分好,还得另想办法。』
『原要求杨二哥照应。』
『不敢当,不敢当。』杨承福接谈正文,『捐班的名堂极多,不是内行哪里弄得清楚?吏部「文选司」的那些书办,吃人不吐骨头,你可曾先打算过?』
『上京之前,在杭州也请教过内行,我想另外捐个「本班尽先,的」花样「,得缺可以快些。』
『这个「花样」的价钱不轻。』当然,多少候补州县,『辕门听鼓』,吃尽当光,等到须眉皆白还未署过一任买缺的也多得是,王有龄以正八品的盐大使,加捐为正七品的知县,一到省遇有县缺,尽完补用,这佯如意的算盘,代价自然不会低。杨承福便替他打算,『不必这么办。你要晓得,做官总以寻靠山最要紧,哪怕你在吏部花足了钱,是「本班尽先」的花样,一到省里,如果没有人替你讲话,有缺出来,照洋轮不到你。』
『咦!』王有龄倒奇怪了,『难道藩台可以不顾部定的章程?』
『章程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一回事,藩台可以寻个说怯,把你刷掉,譬如说,有个县的县官出缺了,他可以说,该县文风素盛,不是学问优长的科甲出身,不能胜任,这样就把捐班打下来了。倒过来也是一样,说该县地要事繁,非谙于吏沽的干才不可,这意思就是说,科甲出身的,总不免书呆子的味道。你想想看,是这话不是?』
王有龄把他的话细细体味了一遍,恍然有悟,欣然敬一杯酒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所以我劝你不必加捐「本班尽先」,一样也可以得好缺。』
世上有这样的妙事!王有龄离座而起,一揖到地∶『杨二哥,小弟的前程,都在你身上了。若有寸进,不敢相忘。』
『好说,好说!』杨承福急忙跳起身来,拉住了他的手,『你请坐。听我告诉你。』
杨承福为王有龄谋,与其花大价钱捐『本班尽先』,不如省些捐个『指省分发』,州县分发省份,抽签决定,各凭运气,『指省分发,便可有所趋避,杨承福要他报捐时指明分发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