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侧面来看,此事足可见谢仲春对李岳阳的器重,是有意传其衣钵。当年还尚显青涩的弟子,一转眼便成了独当一面的剑修,这日子过得是真的快。
三日后。
玄武山上。
紫来大殿。
南乡子坐在殿前喝茶,一双眼打量着面前这个脖子缠着猩红长巾、穿着身地摊破烂黑衣裳,一脸“操了谁八辈子祖宗”、“倒了十八辈子血霉”的少年邪修,顿了很久,缓缓伸出手,卷起真丝云纹道袍,抬起用上好的走银吊竹白瓷杯,喝了口他名贵无比的春南明前茶。
谢仲春当时在李道玄说完这事就想过了,玄武一共三位真人,李道玄不喜吕仙朝,他没空整日盯着吕仙朝,唯一剩下的那位,是个体面人,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日日喝茶赏月,清闲无事,专好看话本子,年轻时常和邪修打交道,无论哪一方面,这位都是不二人选。
于是他一回来便将人领了过去。
大殿中,被打量了两个多时辰的吕仙朝嘴角终于抽了下,看着殿中阴阳怪气的南乡子,瞳中猩红掠了过去,脑子里一闪而过就三个字,“老狗逼”。
第55章
吕仙朝在紫来大殿住下了。
他很早之前便知道,玄武和长白这种入世道门不一样,玄武弟子并不崇尚追求剑道修为,反倒是更推崇空泛的学问,看他们书院教的东西便能看出来,长白教的是《剑训》、《符训》,弟子学完当场就能用,玄武教的那是《道经》、《天问》,弟子学完后神神叨叨,跟人间三流神棍似的。
总的而言,普通的玄武弟子肯定不如长白弟子能打,但道门巅峰站着的那些人,却大多师出玄武。
修为高不高与能不能打,这不能算一回事。
如今玄武三位真人中,修为最高的是李道玄,吕仙朝与李道玄交过手,他心中有了大致的数,再去看南乡子,也不觉得这位避世多年号称道门高标的掌教真人有什么稀奇的了。他任由南乡子打量完,然后大大方方地住了下来,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每日清晨去紫来峰顶大肆汲取玄武福地洞天的灵力疗伤,晚上回偏殿睡觉休息,懒得跟其他人打交道,连话都懒得说,一众人相安无事。
南乡子的弟子一开始还会时刻暗中盯着他,后来瞧吕仙朝除了贪了些,平时倒还算安分,南乡子也不管这些事,几个弟子便逐渐放松了警惕。
偶尔吕仙朝出门时,会在大殿里撞见南乡子捞着道袍袖子沏茶,水气氤氲浩渺,南乡子优哉游哉地坐在窗前换盏倒水看话本,举手投足间倒的确有几分玉京仙人的气质。和古板沉闷的李道玄不一样,和凶悍易怒的谢仲春也不一样,这位玄武掌教身上确实有几分道门崇尚的逍遥浪漫。
山上难得的正常人。
这一夜,玄武忽然下起了雷雨。
滚滚乌云齐聚在山峰之上,前一刻还是月明星稀,下一刻雷电交加,风过大岗,有如鬼哭狼嚎,不出半个时辰,一道闪电劈开苍穹,大雨倾注而下。
吕仙朝正在紫来峰顶疗伤,雨砸在了他身上,他睁开了猩红的眼,看了眼雨中的玄武。
紫来峰是玄武最高峰之一,极目望去,天地间都是雨,八百里山脉滚着雷电,有提着小灯笼的玄武道童躲在山崖下避雨,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黑暗中一切都隐没了,吕仙朝坐在那儿,罡风吹得山崖都在抖,他连头发丝都没飘起来一根。
吕仙坐看了很久,忽然从山前劈过的那一道雷电,将他的脸庞照得极亮,那一幕直接载入了道典的传说。
洞明大殿黄祖那把降魔剑一声龙吟。
南乡子正在大殿中喝茶,忽然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动,他看向东南方向。
谢仲春正在堂前点着灯给书院写春联,“春”字那一撇忽然划了出去。
李道玄坐在庭院中看夜雨中的银杏叶,后知后觉地抬眸朝一个方向看去。
紫来峰顶,风驰电掣。
玄武弟子们只当这是下了场罕见的雷雨,并未大惊小怪。紫来大殿中,道童见那雨都吹进窗户中来了,从地上骨碌一下子爬起来要去关窗,喝着茶的南乡子低声阻止了他,“罢了。”
小道童看着窗外,忽然露出震惊,“师祖!那邪修他!”他忙回头看向南乡子。
邪修吕仙朝,逆行于大道之上,今夜于玄武入了新境地。
南乡子说实话有些头疼,天道有常,那天道之外的东西,算什么东西呢?那一日他第一眼见着被谢仲春领来紫来大殿的年轻邪修,他原先还想,这将道门倒弄得地覆天翻的邪修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见到了,发现原不过是个清秀的孩子。就这年纪,在他眼里确实是孩子。蔑视傲慢都写在了脸上,生怕人瞧着他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