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奇怪。
因为真正修士的修为不会这样,哪怕灵气耗尽,只要境界还在,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就像生生不息的江流,舀走一勺两勺子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陆家人的修为像个水缸,用一点少一点。
再继续用下去,陆子扬这点筑基的修为就能降到炼气,最后变成和凡人。甚至因为灵气过于浑浊,残留下来的渣滓会让他变得还不如凡人。
林煦很快想明白了:因为陆家人的修为明显不来自于与天道相合,而是来自于别的东西。譬如那七千多个消失的曾孙辈的人。
同辈的兄弟自相残杀,夺走其他兄弟的修为,最后胜出的就是蛊王。可是这样养出来的蛊王多么脆弱。
无形的天道无穷无竭,所以源自天道的修为也是无穷无竭。有形之物是有限的,依靠有形之物搜刮来的修为也是有限的。更何况这些修为里蕴含着多少死者的怨念,因此陆家人即便赢得再多,也只有灵气的量涨,境界是不涨的。
怪不得陆子扬一开始不用修为和他相拼,而是对他百般恐吓挑衅。如果受害者心里先输一头,陆宅里的“契”恐怕就会判定他输。
那些陆家的家仆们看见地上子扬曾孙少爷的惨状,一个个你推我搡,混乱之中,有人大声嚷嚷:“还不快去请老爷少爷孙少爷来!”
曾孙这辈里除了新来的子傅少爷,就属子扬少爷最厉害。其他辈里凑一凑,他们陆家不仅有元婴坐镇,还有四个金丹期的大能。
陆子柔呆坐在原地。
他不是害怕看见死亡。从小到大,他亲眼见过数千个兄弟死在他面前,每一个都和陆子扬如今的惨状没有差别。
他只是不甘心。子扬哥哥就是要死,也该是被他吃掉才对,由他接手子扬哥哥的修为。
子扬哥哥好不容易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他哥哥的修为也是好几千个兄弟们堆起来的,可是为什么那些死去的兄弟、陆家的骨血,全部都便宜了外人?!
他简直忍不下这口气。
“还给我!”陆子柔扑过去抓林煦的衣襟,“你不是陆家人,你不配有子扬哥哥的修为!”
不等他说,林煦连忙把那些修为全部散掉了。他才不想留着这种浑浊的东西,晚上都会做噩梦。
浑浊灵气凝聚而成的风刮过陆子柔的脸,突然间他眼睑都快睁裂了,满脸不可思议:
这个姓林的,他居然把子扬哥哥的修为就这样、就这样……全部扔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陆子柔痛彻心扉,徒然地在空气中狂抓,渴盼着抓到一星半点的修为,可是什么都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充盈的修为从自己眼前流失!
他暴怒起来,痛得跺脚,他抓挠自己的头皮和衣服,想把林煦给杀了,可他知道连哥哥都打不过林煦,自己上去也是送死的命。他不能再让陆家骨血的修为再落到外人的手里。
他跳将起来,怒骂林煦:“你是不是有病!送到手的修为,为什么要散了?!”
林煦:“不是你说我不配有陆家人的修为吗。”
“我说、我说什么,你就散是吗?我说让你去死,你怎不去?”陆子柔哭成个泪人,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他往正在朝这边赶的大伯二伯和大爷二爷招手,“来人呐、来人呐,有外人、谋害……”
他金丹初阶的大伯二伯冲上来对着林煦就是一掌,被林煦双双拍在地上。金丹六阶五阶的大爷和二爷盯紧了玄正和道阳,然后齐齐被踢飞。
“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啊!”道阳大喊,“别打了,我们真的只是想见陆子傅而已,有必要再闹出人命吗!”
平心而论,他们都没使多大力气,更没想害人。
甚至他们祈祷这些人别认输,只要不认输,他们受的仅仅就是轻伤而已。平白无故的,大活人被拧成麻花的光景,他们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遍。
然而,陆家的这些修士全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全部倒在地上,他们抽搐起来,身体被无形的巨手扭成了血肉麻花。
他们死亡的瞬间,奇怪的灵气往三人灵脉里蹿,道阳差点跳起来:
“什么东西!好诡异!”
他和林煦连忙把那些陆家人的灵气都散了,金丹期修士的灵气跟不要钱似地往外面撒,那亥祢堂的屋顶都快被掀飞了。
可即便是散掉了,身上那种怪异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好像骨头都被苔藓包裹住,百般不自在。
玄正仙君散得比他们更慢。他祖上本身有魔族血脉,如今陆家人的浑浊之气和他相感,像是有胶粘在他的灵脉里似的。他一边散不掉,一边浑身不自在。
怎么会这样……这灵气好诡异,稍微散得慢了一些,他居然感觉自己像是被钉死在这个宅子里了。
难道收下他们家的灵气,就会被他们家给同化,最后彻底变成他们家的人?他逐渐无法思考,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出一些画面。
似乎是陆家人的集体记忆。
阴暗的密集型产房,许许多多婴儿的嚎哭。
破败发霉的地下窖洞里,挤着密密麻麻的女人。她们中间有外来的女子,有陆家本族的女子,已经看不出是人形,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赤条条的,挤作一堆,像是肉色的珊瑚丛。若是产出男孩,就被抱到地面上,是女孩,就会成为这珊瑚丛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