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反正他的状况也差不到哪儿去。”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在,或是不在。人的状态就只有这两种。”
“不……在交接飞机的时候,新飞行员通常会和前任的驾驶员接触,问一些问题。当然,这是只有在前任驾驶员还活着的情况下。”
“那个机体还很新,我判断新旧驾驶员没有接触的必要。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不,完全没有。”我摇头,“我很幸运。”
“那不是幸运,是检讨后的结果。”
“那架机体,是我至今所驾驶过的飞机中最棒的。”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草薙眯起眼睛。
“你,是基尔特连吗?”我问。
草薙的眼睛顿时瞪大。
数秒钟的沉默过去。她稍微张开嘴巴,缓慢地吐出气息。虽然我期待会从她嘴里出现什么话语,但很遗憾的,那边的空气没有足以形成语言的黏度。我知道她急于控制自己的心神,因为她为了隐藏表情而微笑。她眯起眼睛,让原本的表情再生。
“还有其他事要问吗?”和方才相同的声音。我对这种过人的意志力感到佩服。
“没有了。”我动作利落地敬礼,这次是真的表现我的敬意。接着,我低垂视线看着她的脚,思考着鞋子的尺寸。
这样啊……
她也是……
一瞬间,我看到少女的背影。
草薙背对我,迈开步伐。她上衣的背后有两条折痕,我的目光追随那道痕迹好一阵子。绿色的制服,肩头有小小的金属制星星,不时地反射出短暂的光芒。
飞机跑道和刚刚一样没有改变,干燥的空气停滞在原地,就像死人的脸一样温柔。这天气连鸟都懒得飞翔,树叶还喀吱喀吱地紧咬着枝桠。抵抗正是生命的证明,纵使这种行为是重复持续却又白费力气。
为了相信活着,就一定要抵抗什么。
我捡起烟蒂,握在一只手里。草薙已经走远了。她,没有那种让人讨厌的人工香味。我往停机棚的反方向走去。
草薙水素乍看之下像是二十多岁。她好像是没有化妆,头发也很短,加上还戴着一副颇具古意的眼镜,很明显地,她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老成而努力地勉强自己。她为了谁而这么努力呢?在这个基地里,驾驶员、维修员、其他的职员和事务员,全部加起来也才十个人。
我们驾驶员在这群人里算是比较年轻的,草薙跟我们比起来虽然多些大人的稳重,可是一出基地之外,因为近来年轻的同伴非常罕见,所以草薙的年轻就显得相当引人注目。说草薙是特别的,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身处都会区,多的是形形色色的人,草薙的年轻可能还不会那么明显;然而在这样的乡下地方,想要隐瞒年龄是很勉强的。只因为年轻就被人认为属于基尔特连,说起来也相当无奈,而且马上就会被人联想是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战斗法人组织或几近违法的宗教法人团体,是哪一种呢?到任当天的晚上,土岐野带我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宗教法人团体的根据地之一。这是个在这方面界限非常分明的时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界限的呢?
大概是在第二次大战之后,那个实验开始时……从那时开始……
一开始,一定都没人察觉吧。然而……详细的情况究竟如何,如今已不得而知。
正确的资讯,已经不在了吧?
正确的资讯,早就消逝了。
我丢掉手上的烟蒂,蹲下来把松掉的鞋带重新绑好。我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真的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自己绑鞋带的光景。在那之前,一直都是母亲或姐姐帮我绑的,不过后来因为要上学,开始必须一个人自理生活。因为鞋子穿在自己的脚上,所以鞋带非常地难绑,就像衬衫的纽扣那样,如果不是穿在自己身上的话就可以轻易地扣起来,偏偏穿在自己身上,纽扣就会突然变得很难扣。
人类可以轻易殴打别人的脸,却对自己的脸下不了手。
在东西变成自己的那一瞬间,就会无法出手。
人类不会破坏自己的东西。
我,不会破坏自己。
就算我可以破坏他人,却无法破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