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门口刺进来的光刺了一下眼睛,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山门里。
门似乎开着,细碎的小风一下一下地掀着木门,时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卷进屋里,俏皮地扫过他的鼻尖。
南山转过头去,就看见褚桓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门口,手里也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时而发出“叮当”的金属碰撞声。
褚桓当了那么长时间的野人,结果还是不习惯整天赤着膊四处乱窜,小芳他们回到山顶后,他就托人家帮他把自己留在住处的衣物和日用品都拿了下来,他守了南山一宿,直到清晨,南山明显安稳了下来,褚桓才得空将自己重新收拾干净了。
他套上了一件蓝色竖条的新衬衫,换上长裤,又把眼镜戴了回去,顿时回归了衣冠禽兽的状态。
褚桓瘦了很多,自己的衬衫套在身上,都显得空荡了一些,南山盯着他的背影,怎么都不愿意移开视线,好一会,还是褚桓无意中一回头,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褚桓嘴里正叼着一小截细细的铁丝,袖子给挽到了手肘上,手里还不大习惯地拿着族中手艺人们常用的工具。
“醒了?”
褚桓说着,把东西扔下,洗了把手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南山的额头。
守山人的身体素质果然没说的,这样毒伤交加外加生理心理折磨,人家居然睡了一觉起来就又是全须全尾的好汉一条了,一宿过去,连个发炎的症状都没有。
南山被他碰的有点尴尬,但是一动没敢动,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褚桓就拿起他枕边的碗,犹豫了一下,问:“要酒还是要水?”
南山:“……酒。”
褚桓二话不说,拎起守门人挂在墙上的酒桶,倒了一碗药酒递给南山。
一瞬间,他们俩仿佛又回到在那个边陲的小县城。
那天南山第一天捡到褚桓,他记得当时褚桓狼狈极了,带着一身的擦伤、撞伤以及不知什么东西造成的贯穿伤,足足一天一宿才气息奄奄地清醒过来。
当时他们俩也是这样,一站一躺,中间隔着一壶口感奇异的药酒,对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新华字典,鸡同鸭讲。
褚桓盯着南山将药酒喝下去,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吹起了口哨——正是南山初见他的时候用叶笛吹出的小调惊蛰。
可惜褚桓的音乐细胞落在了自己亲娘的肚子里,他的哨声既不悠扬也不活泼,更谈不上什么审美情趣——跑调跑得完全就是信马由缰,乍一听几乎听不出调,活像是在给小孩把尿。
南山闷声闷气地一口气干了两大碗的药酒,这才酒壮怂人胆地鼓起了勇气,没话找话地打破了沉寂,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做铁炙子。”
褚桓说着,坐回到门口,他惬意地靠在一边墙角上,将两条腿向前伸长了,抽了抽懒筋,“就是袁平说的那种烤肉用的架子。”
吃喝玩乐方面,褚桓果然心灵手巧,没多长时间,他已经轻巧地用一些铁匠打废的铁敲敲打打弯弯绕绕,在没有电焊的情况下,完全凭借尖端巧妙的勾连,搭出了一个简易的铁架,看得南山眼花缭乱。
褚桓有条不紊地将铁架子洗干净,上油烧。
他这样进进出出,显得很忙碌,尽管当中两人各自一言不发,倒也不显得有多尴尬。
最后,褚桓端来了一大盘肉。
那盘子很大,肉的切片却很薄,拎起来几乎能透过光,可见褚桓确实没有吹牛,起码这一手刀功十分了得。
肉片正用不知名的汤料腌着。
褚桓利索地把炭点着,当场就做起了无证露天烧烤,反正鲁格大概也不会因为烟尘跑来罚他的款。
等铁架发热,褚桓又不紧不慢地在上面刷了一层油,还什么都没放,一股油温升高后特有的香味已经扩散出来了。褚桓用铁钳子夹着薄肉片,往铁架上一放,真如袁平所言,“呲啦”一声,香味四溢,让人闻着都要流口水,褚桓似乎已经是个中老手,翻肉,拨火,如长了三头六臂,全盘兼顾,无不将时机拿捏得正好。
他将烤好的肉放在竹盘上,对南山一招手:“过来。”
很久以后,南山才知道,这样的吃法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河那边,属于最原生态、最省事的吃法,在博大精深的食谱文化中显得无比简单粗暴。
然而他回想起来,却觉得自己当时从那薄薄的烤肉里中尝出了世间百味来。
那个他向往过、渴望过的,无限远也无限大的世界,被褚桓融化在那千头万绪的百味中,露出了冰山一角来给他看。
两个人谁也没多说话,就着一壶药酒,一盘烤肉,沉默地分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