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笆翘乩投鳎═raun)!”他笑道:“卡尔(Kar)是我的别名。我受洗时的名字是卡尔·法兰兹·约瑟夫(KarlFranzJosef)。身为政府官员,即使小到埋没在国家图书馆,也不能写什么社会主义手册。我想,或许有人会怀疑‘隆特’(Raint)可能原本是特劳恩’(Traun)。但还是没有人起疑。你想听听这个故事吗?”
他的故事说来话长,光是一个下午是述说不尽的。伯爵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这个畏缩而残废的人,心中不知藏了多少,一宣泄就如排山倒海而来。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眼前谈话的对象是谁,或许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话。他跟我说的,不只是他个人的故事,更是一个失落的时代,一个断了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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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20年前的特劳恩特劳聂克伯爵是一个相当活跃的社会主义者。那时,我们或多或少都可算是社会主义的信徒,只是我比较能言善道。我明白,你今天看到那些手册,一定会觉得其中论点太过天真。也许晚几年,我就不会写出那样的东酉了。成书时,我只有23岁,那时,我们都期待社会主义引领我们进入一个新社会。当然,很少人读过马克思的学说,也不在意经济的问题。我们关心的只是——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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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与女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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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辈的人,即使是令尊那一代的——他顶多比我大10岁吧——并不相信战争就要来临。万一真的发生战争,他们想,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像19世纪的战争,不出三个月就烟消云散了,欧洲依旧完好如初。我们则比较清楚实际情况。我们的发言人是饶勒斯(JeanJaures)⑤。听过这个人吗?”我说,是的,但仅闻其名。
“他是欧洲最卓越的社会主义领袖,也是法国社会主义党的领导人。那个党当初是欧洲最大的政党,在法国也是最大党。饶勒斯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演说家。大战一开始,他就被暗杀了。多年来他一直警告大家,下第一次大战即将席卷整个法国,把欧洲和文明破坏殆尽。但法国的政界和军方都不相信这种说法,只有我们知道他所指为何。那时,社会主义已经存在了,是为自基督教以来第一次群众运动,即使社会主义党人没有选举,也没有国会,却是欧陆推一最大党,在多国蔚为风潮,包括法国、意大利、德国、奥地利,当然还有苏俄。社会主义有纪律,也有领导人。从多次罢工运动可以看出,服膺社会主义的群众都相当听从领导人的指挥。此外,社会主义是致力于和平的——这也就是当年我们成为社会主义者的原因。”
“我们认为我们成功了。听过1911年国际社会主义代表大会吗?”我摇摇头。
借次大会就在维也纳召开,欧洲所有社会主义党都庄严地宣誓,将动员所有的党员反对欧洲发生战争。万一战事真的发生,就发动大规模的罢工。我就是该大会的秘书长,当然已化名为‘卡尔·隆特’。我们预定1914年10月在维也纳举行另一次更大规模的会议。为了那次大会,我几乎安排好所有的事宜了,不料却发生了意外。本来会中准备讨论在布鲁塞尔或是阿姆斯特丹设立永久的反战机构,我也将出任该会的秘书长。这就是当年社会主义者的我们所持的理想。”
“你说的‘我们’是哪些人?”我问道,“你们可有一个组织?属于这个组织的还有谁呢?”
“没有,我们没有所谓的组织,那不是我们运作的方式。令尊不是有个朋友叫马瑟尔·雷(MarcelRay)吗?如你所知,他现在是驻法大使。但是,当年他还是索尔本(Sorbonne)的年轻德国文学教授时,就想组成一个组织,并想好了一个很好的名称——‘和平骑士’(LesChevaliersdelaPaix),足以和荣获法国高级勋章(Legiond’Honneur)的荣誉媲美。但我们的一切还是相当非正式:没有会员制、组织,也没有什么必须遵守的规则。然而,我们就是知道谁是同志,因为那时的欧洲要比现在小得多,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彼此都认识。我们一同爬山、参加派对、一起上学,因此大学都是朋友。当然,还有不少受过教育的富家子弟只会追逐享乐,比如是在度假胜地里维耶拉(Riviera)狩猎、在印度猎野猪,或是追合唱团里的女孩。这些对有钱有闲的富人来说,都是无伤大雅而且花费低廉的娱乐。然而,这种纨绔子弟的行径到处可见,惹人侧目。因此,有许多人认为欧洲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大难即将临头。那时,特别是在奥地利、法国和苏俄还有很多人沉迷在美学当中,写了些不堪入目的诗,并自费用淡紫色的纸印刷。我保证令堂一定有一大箱这样的诗集。她可是相当有人缘的女孩子,那些年轻的自恋狂都送给她一本自己写的诗。”我说,是的,像那种可笑的作品,我在家里的确看过一些。
“但是,”他又继续说,“还有不少人像我们,想要追求不同的东西。这些人就是我所说的‘我们’,比方说马瑟尔·雷和他的夫人苏珊就是。你知道吗?苏珊就是弗兰西斯(AnatoleFrance)⑥的亲生女儿。”这点我倒不知。
“她很有办法,可以找到饶勒斯,并说服他在维也纳召开1911年的和平大会。他就像所有年长的社会主义政治人物,非常多虑,知道自己在政界举足轻重,又怕被指控不爱国。但是这位雷夫人就说动了他。还有一群年轻的法国学者,如历史学家布洛克(MarcBloch),以及许许多多具有潜力的政坛新秀,像赫里克(EdouardHerriot)很快就崭露头角,而且开始发挥影响力。”
“我们在俄国也有朋友,例如叫齐瑟曼(vonZissermann)的年轻军官,他就是建造满洲铁路的军事工程师。有人告诉我,他现在正为中国军阀做事。你应该知道他太太,她可是维也纳有名的美人,最近才到满洲与夫婿重逢。还有一大伙德国年轻人、教授,像经济学家奥本海默(Oppenheimr),在海德堡跟着马克斯·韦伯(MaxWeber)⑦学习的研究生、韦伯的弟弟亚弗德,以年轻哲学家齐美尔(Sirnmel)⑧为首的一群人以及一些银行家和经济学者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年轻银行家沙赫特(HjalmarSchacht),现在已是德国中央银行的总裁。大多数年轻有为的大学讲师和奥地利年轻政府官员也都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我想,你一定知道这几个人:令堂的表哥历史学家阿尔尼姆(Arnim),在我登山发生意外那一次,他也在场;你的汉斯姨夫和他三个兄弟,以及同事维德斯(AlfredVeross)。较长一辈的,像你的父亲和赫姆·施瓦兹瓦尔德还是自由派的,但是二十几岁的那一代了解,光靠自由主义是无法避免战争的。所以我们都转向社会主义这股力量,认为只有信守承诺、有组织,且有民众基础的社会主义才能阻止战事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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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与女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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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还可能以自由主义为信条,”他继续说,“正如你所知,我有一半英国的血统。家母还健在时,我一年会回英国四五趟,并会见当年在牛津一起求学的旧友。他们的生涯都在起飞的阶段,有的是大学教师,有些服务于外交界或印度,也有律师,还有些则是伦敦的银行家。然而,他们都对社会主义不感兴趣,而且确信英国将会如19世纪般,置身于欧洲战场之外。”
“如果你以为我们必有某种暗语或秘密组织,那就错了。然而,当年欧洲受过教育的一小群人已自成一个团体,每一个人都知道何去何从,也晓得同一个圈子的还有谁,也都互相往来,因此我们没有必要用暗语来辨明同志。”
“后来呢外我插嘴道,“为什么你们会失败?”
“我们并没有失败,但当时社会主义尚未完善。欧洲社会主义的领导人,也就是我们仰赖的人,虽然缺乏勇气实践1911年维也纳大会的诺言,发动全面罢工,但确实是反战的。然而,即使罢工,结果还是一样。广大的劳动阶级,也就是爱好和平与提倡同胞爱的主力,像是一股不可收拾的火苗,使得爱国的烈火愈烧愈旺。现在普遍把第一次世界大战归咎于胆大妄为的军人、外交人员或是商人,但是,真正希望引泼战争的,则是那些极端的爱国主义大众。叫嚣得最大声的就是他们,因此后来整个欧洲都为战争所席卷。这正是饶勒斯警告过我们的——这一天也就会给社会主义带来灾难。”
“当然,你会说今天在欧洲有投票权的社会主义者要比1914年以前多得多,然而那时的社会主义是基于希望,而不是人数;今日的社会主义则不是如此。那个令人无可言喻的小丑墨索里尼,最了解这一点。战前,他就是最好战的集权主义者,总是想拉拢我们,帮他的报纸写文章。在1911年维也纳社会主义大会时,他大声疾呼,万一欧洲发生战争,他一定会使我们的‘革命’成功的。然而,我想他看到了发生的事,恐怕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奥地利本地的社会主义者,和那些在德国、法国和英国的工党党员,都是可敬的人,远比今天在奥地利有权有势的神职人员要值得尊敬。假如我的职位显赫一点,像令尊一样的话,在两年前天主教取得政权时,也会和他一同请辞。但是,今天的社会主义者虽是什么事都不愿碰,想明哲保身,然而由于胆怯或是经验不足,还是做出造成伤害的事。要是社会主义真的可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地方掌权,不是出现我们在俄国和意大利看到的那样,就是一个容易出现官僚主义的政府。哎,梦想已经远离了。”
“战争爆发的时候,”他继续说,“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你一定听过某人说起我的意外。醒来后,过了几个月,目睹战争的一切,真想一死了之。我不时悔恨,想着如果当场死在那座岩壁下就好了。我也常羡慕那些在战争中丧生的人。当然,那时我们有不少同伴都死在沙场上。”
“你还小,因此不能理解。那次战争带来最大的伤痛,并不是毁灭了想要创造另一个世界的希望,而是杀死了许多本来能拯救欧洲的人。整个领导层大半魂归西天。我在英国念的学校是耶稣会教士办的公学,毕业时班上有48个人。现在还存活的,只剩18个,其他的已躺在弗兰德斯(Fanders)的墓园里。我不是提过你的汉斯姨夫·,也就是娶了你的格里塔阿姨的那一位吗?他有三兄弟,甚至比他还杰出,然而,现在却安眠在蒂罗尔(Tyrol)的军官墓地。令堂的表哥阿尔尼姆也葬在那儿。亚宁的运气真是好,因为我的援救,在那次意外中,得以逃过一死。不料,还是躲不过战争的魔掌。你知道那位汉斯姨夫最小的弟弟欧内斯特吗?”我摇摇头。
“他被活埋在俄国的一处矿坑,后来虽然获救,但已经成了残废,只能在教会做个杂役,洗洗碗、端端盘子等。他原来可是个非常卓越的工程师,也是电学和电话方面的天才。我是家中惟一存活下来的孩子,我的四兄弟个个能力都比我强,然而都丧生在无情的战火中。我那可怜的元配有三兄弟,那些巴拉顿伯爵(CountBalaton)们,也都英年早逝。家母出身于非常大的英国家族,我的堂、表兄弟等有好几十个,到现在只剩四五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像约瑟夫国王(EmperorJoseph)。你知道吗?他就是把维也纳皇家公园开放给平民进入的人。有一次,一个贵族仕女跟他抱怨说,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可以接待和她同等阶级的人。国王答道,即使他想和他的同辈一叙,也没有地方可去——除非去哈布斯堡的皇家墓穴。我呢,想要见我这一辈的,只有去凡尔登(Verdun)、木斯群岱尔(Pas沈hendaele)、俄国前线,或是依颂佐(Isonzo)等地的墓园。躺在那儿的,今天若是安在,必然是欧洲的领导人。”
“彼得,你知道吗?共和时代来临,社会主义者组成政府时,他们会邀我担任教育部长。那是我惟一想要出任的官职。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但是,我却不能面对这个事实:年轻时结交的密友和有着共同梦想的同志都不在人间了,因此这个机会才轮到我。有时候,我觉得非常内疚,为什么像我这样的废人,还能苟且偷生?我本可了此残生……要不是玛丽亚小姐需要我,哎。”
伯爵此时已有点迷乱,即使是16岁的我也感觉得到,他的神智不很清楚了。对他突如其来的告自,我实在有点恐惧,真想早点脱身。我怀疑伯爵所说的欧洲精英拯救和平的伟大计划或许只是他的幻想。(多年后,我从苏珊娜·雷的夫人口中得到证实。她和伯爵共过事,并和其他几个朋友设法说服饶勒斯召开1911年的维也纳国际社会主义代表大会。会中众人皆庄严宣誓,欧战一爆发将会共同发动大罢工。另一次更隆重的反战大会则计划在1914年的10月召开,秘书长正是特劳恩特劳聂克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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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与女伶(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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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伯爵是否夸大了自己的角色,以及他的罪恶感,也就无关紧要了。西欧社会主义的确在1914年8月战火发动的那一刻面临危机——群众不再在爱好和平的精神下团结一致,反而热切地拥抱国家主义,迫不急待地想投入战争。这并不是作为哲学的马克思主义的终结(哲学比信念要来得源远流长),也非社会主义作为一种政治力量的结束,而是——以国际主义作为梦想的结束。这种结束即使不是永远,至少也持续了一整个时代。在社会主义的承诺与现实力量的冲突下,现实力量占了上风;在社会主义与国家主义的热情两方面的角力下,国家主义更胜一筹。抱持早先梦想的一些梦想家,最有名的如美国的哈林顿(MichaelHarrington),一再地诉诸原始的理想,宣称现实不值得一顾,这种现实只有扭曲真正的信仰。然而,还是徒劳无功。这可以解释为何西欧社会主义自1914年起,就出现衰落了。早先,欧洲伟大的心灵不断地在与知识分子的承诺和社会主义的问题交战。1914年后,在欧洲只有一个第一流的智士和社会主义有所关连,亦即意大利的葛兰西(AntonioGramsci)。他因为遭到墨索里尼的监禁,不能与现实接触,才能保有战前的天真。
欧洲的社会主义党在介于两次大战之间确实获得了一些选票。但是,他们所能得到的,仅限于此,而且没能发挥什么作用。他们不再有梦想、信念、承诺和信条,也不再相信什么了。在凡尔赛和约(TreatyofVersatiles)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间的20年,欧洲政治简直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在这期间,虽然在每个国家的执政者当中,都有信奉第一次大战前社会主义的老政治家,但社会主义在欧洲政治舞台上已无任何分量。此外,自第二次大战后卷土重来的社会主义信念,就其本质而言,和从前的“社会主义”并不相同,而是诞生了新的政权和开始了新的斗争。
若那一代欧洲领导人不至被战火摧毁殆尽,是否会有所不同?我不知道。但是今天很少人能了解第一次大战对欧洲领导的破坏,特别是在美国。
尽管当年伯爵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甚明了,直到几年后,我年长一点,约是在20岁出头时,才有所体会。那时的我,是一家大报的资深编辑。我之所以能得到这个职位,并不是我的能力有多强,而是比我年长一代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了。在我20岁的时候,周遭没有30多岁的人——他们都躺在弗兰德斯、凡尔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