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潜伏
作者:龙一
内容简介:
1945年初,国民党军统总部情报处的余则成接到重要任务,和上级吕宗方赴南京潜入汪伪政府,暗杀叛逃的李海丰。吕宗方初到南京便遭枪杀。余则成单枪匹马暗杀了李海丰,得到军统嘉奖。这时,共产党特使突然告诉他吕宗方的真实身份是地下党。更让余则成惊讶的是,深爱的女朋友左蓝也是共产党。根据吕宗方对余则成的评价,特使希望余加入地下党。
余则成无意中发现戴笠等人为私利而向日军泄露新四军情报,也彻底看清国民党失去民心的原因,加上左蓝的劝告,遂弃暗投明。党组织要求他留在军统,潜伏待命,代号“峨眉峰”。
余则成受命到军统天津特务站,站长吴敬中要求他把夫人接来。党组织给他派来了大方朴实、泼辣耿直的女游击队长翠平,让两人做起了假夫妻。练过功夫、枪法如神的翠平不适应吃西餐、打麻将的官太太生活,闹出不少笑话,多次强烈要求离开,二人在生活细节和性格上也冲突不断。
1946年1月,国共双方开始“军调”。余则成发现中共派来的军调人员中竟然有左蓝。余则成将军统在中共代表身边布下的监视特务名单交给左蓝,并公之于众,首战告捷。
特务站内部明争暗斗。站长动用潜伏在延安的特务“佛龛”调查左蓝和余则成的关系,行动科长马奎还抓捕了余则成的联络员秋掌柜。余则成与左蓝利用特务站陆桥山与马奎的争权夺利,将“峨眉峰”的帽子戴在了马奎头上。最后,马奎被转运时逃脱,而左蓝挖出“佛龛”,用他换回了受尽酷刑的秋掌柜。身份暴露的“佛龛”李涯分配回到天津,他提议让余则成策反左蓝,以测试余则成。得知左蓝不从,李涯决定杀害左蓝。他让余则成电话通知左蓝晚上在某地见面,余则成无奈答应,同时让翠平中途去拦截左蓝。眼看就要成功,不料途中横杀出咆哮着寻仇的马奎,一番激战,左蓝和马奎互射身亡。左蓝的牺牲让翠平第一次看到地下斗争的残酷,开始慢慢理解余则成的潜伏工作,两人渐渐有了默契。余则成和李涯联手,几经争斗,陆桥山被迫调走,余则成晋升为天津站副站长,获得了更多情报。
情报贩子谢若林告诉李涯一条关于中共派出一个女人到天津、与“峨眉峰”以夫妻名义工作、掩护其潜伏的情报。李涯开始怀疑余则成。他派一个名叫徐宝凤的女人伪装成共产党,接近翠平,套出翠平真实身份。余则成将计就计,故意监视翠平,让李涯认为余则成也是刚刚发现翠平是共产党,同时为进一步迷惑李涯,故意让翠平反跟踪自己,最后还证明徐宝凤的话根本不可信,巧妙化解了危机。翠平为自己带来的麻烦深感内疚。
内战到了最后时刻,国军将领钱斌将去南京向蒋介石口述天津的城防计划。余则成准备在钱斌回到天津后实施绑架。翠平则提醒应该让钱斌去不成南京,让敌人再派别人去,这样就多了一个目标,之后再绑架钱斌或者另外一人都可以,余则成没想到翠平变得这么成熟了。余则成了解到钱斌患有哮喘,于是把哮喘病的禁忌药物注射进钱斌喜欢喝的红酒。不知不觉,余则成和翠平彼此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情意。
国民党作最后的垂死挣扎。李涯负责战后特务潜伏计划——“黄雀行动”。在招募潜伏特务的时候,竟然发现许宝凤,许宝凤的交代让李涯知道了翠平确实是共产党,于是追捕翠平,翠平在逃跑过程中被敌人发现。撤离前余则成得到总部最后一个指令:翠平牺牲,你已危险,速离。但余则成必须在离开之前拿到潜伏特务的名单。历经千辛万苦,余则成拿到名单,并藏在鸡窝里。余则成正准备离开天津,站长却突然要他跟自己马上去机场,飞广州并转到台湾,执行“海峡行动战略”。
机场,余则成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化身奴仆翠平,原来翠平没有死。二人相距咫尺,却又不能相认。余则成只好做个暗示,翠平洞察明白了,找到了他留在鸡窝里的情报,上交了组织。回到后方的翠平产下一女,为了保证余则成的安全,她甘心隐姓埋名等待丈夫归来。跟妻子失散后的余则成,处处打探翠平的下落,可他却连翠平的真名都不知道。组织上又下达了新的潜伏任务,已经身在台湾的余则成需要跟新的同志组成家庭来掩护身份,而组织上给他指派的“妻子”竟然是在自己的引导下投身革命的晚秋。天津解放后,潜伏的国民党特务被一网打尽。余则成按组织要求继续潜伏执行任务。
正文
壹 潜伏
余则成是个老实的知识青年。
因为老实、年轻,而且有知识,上司便喜欢他,将许多机密的公事和机密的私事都交给他办,他也确实能够办得妥妥当当,于是上司越发地喜欢他,便把一些更机密的公事和私事也交给了他,他还是能够办得妥妥当当。一来二去,上司便将他当做子侄一般看待,命令他回乡把太太接过来团圆,并命令庶务科替他准备了新房和一切应用物品。
然而,余则成在家乡并没有太太。
因为老实和组织上严格的纪律,余则成这些年甚至连个恋人也没有,不过,在他的档案里,他却是个有太太的男人。六年前他在重庆投考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干部训练班的时候,中共党组织曾为他准备了一份详细的自传材料,其中特别提到了他的太太还留在华北沦陷区,这是因为,只有这种有家室的男人才容易赢得国民党人的信任,特别是年轻的知识分子。
我们的党善于挖掘对手的弱点,当时余则成对党组织的睿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日本人被打败了,他跟随上司来到天津建立军统局天津站,上司任少将站长,他是少校副官兼机要室主任。光复之后的财源广进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让站长一连娶了三个女人,建了三处外宅,并且联想到他的心腹余则成已经离家六年,便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有了这次接家眷的事。
因为余则成近几年的身份、职位过于重要,组织上考虑到他的安全,甚至连与他的单线联系也掐断了,现在他只能通过秘密联络点把这个新情况向党组织汇报。他与组织上的同志们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虽然心中时时思念,但他知道必须抑制住这份感情,革命毕竟是一项有纪律的事业。很快,组织上回信说需要他的一张旧照片和五天的准备时间。到了第六天,他在联络点拿到了一个大信封,里边有一张已略显破旧的大红婚帖,另外一张是印着“百年好合”金字的结婚证,角上贴着贰元陆角的印花税,下边盖着当年日伪县政府的大印和县长的私章。结婚证中间贴着照片,男的是他的那张旧照片翻印的,女的粗眉大眼的不难看。一番检查过后,他发现这个证件制作得极其精致,联银券的印花税票是真品,县政府公章的雕工无可挑剔,照片的翻印和修版也做得非常地道,不会被任何人看出破绽。他很感激组织上为他的安全费尽心力,因为,他们一定知道军统局的那班技术人员相当厉害,如果留下一丝破绽,他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到了第七天,站长说要给余则成派个司机,让他见面后踏踏实实地与太太说说话,边开车边说话毕竟危险。不想,特勤队的队长老马听见了这话,立刻自告奋勇,说是往日没机会巴结小余,今日总算逮着个借口,不可放过。然而,余则成平日里防范最严密的就是这个老马,他是出了名的鹰犬,站里跟踪、搜查、抓捕、刑讯、暗杀等所有可怕的工作都归他负责,而且他是中校军衔,没有替余则成当司机的道理。站长见老马这样表示却挺高兴,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心腹,正应该多多亲近。
于是,一个特务头子和一个中共地下党员便一同上路了,去接那个原本并不存在的女人。
车到宝坻县临亭口,他们看到路边停着辆马车,车夫抱着鞭子蹲在车后打盹儿,车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轻女人怀里抱着包袱,粗眉大眼,但比照片上要难看一些。余则成下车冲着老太太叫了声“妈”,这才给老马介绍说这是我的岳母、这是我的同事。老太太攥着烟袋向老马拱了拱手,老马中规中矩地鞠躬,说您老人家可好,又从车里提出两匣子点心四瓶酒放到马车上,说这是小辈孝敬您的。
车夫从后边转过来,卸下行李往吉普车上装。余则成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拉住车夫的后襟,说你一切要当心,其实他是为了把车夫翘起的后衣角拉平。方才车夫躲在马车后边,手一定是未曾松开过插在后腰上的手枪。
回程的路上,余则成告诉老马他太太叫翠平,翠平也跟着叫了一声大哥。老马问:“你婆家人怎么没来送?”余则成说:“家中已经没有人啦。”老马骂了一声“日本小鬼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便不再开口。
在后座上,余则成伸手去握翠平的手,翠平瑟缩了一下,便任由他握着。于是,余则成在她的手掌中摸到了一大片粗硬的老茧,也发现她的头发虽然仔细洗过,而且抹了刨花水,但并不洁净;脸上的皮肤很黑,是那种被阳光反复烧灼过后的痕迹;新衣服也不合身,皱皱巴巴的也不合时宜。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一股味道,火烧火燎地焦臭,但绝不是烧柴做饭的味道。汽车开出去二十里之后,他才弄明白,这是烟袋油子的味道。于是,他便热切地盼望着这股味道仅只是他那位“岳母大人”给熏染上的而已。
平日里,余则成的嗜好只有一样,便是收藏文房四宝,而他最厌恶的东西也只有一样,就是吸烟的味道。他对吸烟的厌恶情报站里的人上下皆知,即使是站长召见他也常会很体贴地把那根粗大的雪茄烟暂时摁灭在烟灰缸里,而像老马这种出了名的老烟枪居然一路上一根香烟也没吸。但是,他与组织上分手的时间太久了,也许新接手的领导并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
虽说领导可能不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但还不至于不了解他的其他情况。翠平很明显没有文化,只是一名可敬的农村劳动妇女,这样的同志应该有许多适合她的工作,而送她到大城市里给一个大特务当太太就很不适宜了。他转过头来看翠平,发现她也在偷偷地看他,黑眼珠晶亮,但眼神却很执拗。于是他问:“你饿了吗?”她却立刻从包袱里摸出两只熟鸡蛋放在他的手中,显然她很紧张。这时老马在前边打趣道:“我这抬轿子的可还没吃东西啊!”老马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他们的一切,这也是余则成不得不做戏的原因。
当天晚上,站长亲自出面给翠平接风,酒席订在贵得吓人的利顺德大饭店西餐厅。同事们要巴结站长和他的心腹,便给翠平买了一大堆礼物。反正光复后接收工作的尾声还没有过去,钱来得容易,大家伙儿花起来都不吝惜。
余则成很担心翠平会像老舍的小说《离婚》里边那位乡下太太一样,被这个阵势给吓住,或是有什么不得体的举止,如果他的“太太”应酬不下来这个场面,便应该算是他的工作没做好。任何一件小小的失误都会给革命事业带来损失,他坚信这一点。不想,等站长演讲、祝酒完毕,开始上菜的时候,翠平突然点手把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白俄领班叫了过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她身上,只听她大大方方地说道:“有面条吗?给我煮一碗。顺便带双筷子过来。”站长听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好孩子,够爽快,我至今生了六个浑蛋儿子,就是没有个女儿,你做我的干女儿吧!过几天还是这些人,去我家,我这姑娘那天正式行礼改称呼,你们都得带礼物,可别小气啦。”众人哄然响应。余则成发现,翠平的目光在这一阵哄闹中接连向他盯了好几眼,既像是观察他的反应,又像是朝他放枪。他向她点点头,传达了鼓励之意。他猜想,翠平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应该就是鼓励。
晚上回到家中,余则成说:“你累了一天,早些睡吧!”便下楼去工作。他们住的房子在旧英租界的爱丁堡道,是原比商仪品公司高级职员的公寓,楼上有一间大卧房和卫生间,楼下只有一间客厅兼书房的大房间,另外就是厨房兼餐厅了。这所住房并不大,但对于他来讲已经很不错了,接收工作开始之后,接收大员们首先争夺的就是好房子,这个时候能在几天之内就弄出个像样的家来,大约也只有军统特务能够办得到。
余则成知道自己必须睡到楼上的卧室中去,这是工作需要。军统局对属下考察得非常细致,万万马虎不得,往日里他若是有过一丝一毫的疏忽,必定活不到今天。钟敲过12点,他这才上楼。洗漱完毕,他将卫生间的窗子拉开插销虚掩上,又打开了从走廊通向阳台那扇门的门锁,也把门虚掩上。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两条退路。任何时候都要保证自己有两条退路,这是军统局干训班教官的耳提面命,他记得牢牢的,并用在了正义事业上。
卧室里,翠平还没有睡,她将带来的行李铺在地板上,人抱着包袱坐在上面打盹。他说:“你到床上去睡,我睡地下。”翠平说:“我睡地下,这是我的任务。”他问:“什么任务?”她说:“保护你的安全。”说着话,她挪开包袱,露出怀里的手雷。余则成一见手雷不禁吃惊得想笑,那东西可不是八路军或日军使用的手榴弹,也不是普通的美式步兵手雷,而是美国政府刚刚援助的攻坚手雷,粗粗的一个圆筒,炸开来楼上楼下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看来组织上想得很周到,余则成放心了,睡得也比平日里安稳许多。
到凌晨醒来时,他发现翠平没在房中,便走到门口,这才看到翠平正蹲在二楼的阳台上,嘴里咬着一杆短烟袋,喷出来的浓烟好似火车头上冒出的蒸汽,脚边被用来当烟缸使的是他刚买回来的一方端砚,据说是文徵明的遗物。如果此刻被时常考察属下的军统局发现他太太蹲在阳台上抽烟,不论从哪方面讲都不是好事,但是,他还是悄悄地退了回来,他希望来监视他的人只会认为是他们夫妻不和而已。
果然,早上站长召见他,并且当着他的面点燃了一根粗若擀面杖的雪茄烟,笑道:“没想到我那干女儿居然是个抽烟袋的呀!”然后又安慰他说:“那孩子在沦陷区一定吃了许多苦,你就让让她吧。你是个男人,可不能婆婆妈妈的,要是家中没意思你可以出去玩嘛,但不许遗弃我这干女儿,这样的孩子看着她就让人心疼,更别说欺负她。”余则成对此只有唯唯而已,心想这位上司不知道动了哪股心肠,居然如此维护翠平。
余则成的日常工作是汇总、分析军统局天津站在华北各个组织送来的情报,其中多数是有关中共方面的,也有许多是关于政府军和国民党军政大员的,五花八门,数量极大,他必须得把这些情报分类存档,并将经过站长核准的情报送往刚刚迁回南京的军统局总部。除此之外,他还必须将这些情报中对中共有用的部分抄录一份,通过联络点送出去。
他的另一项主要工作是替站长处理私人财务,这也是个十分复杂的任务。天津光复后,军统局是最先赶回来接收的机构之一,为了这件大事,局长也曾亲自飞来布置接收策略,并满载了整整一架飞机的财物飞回南京。站长在这期间的收获也极大,但他毕竟是个有知识有修养的人,不喜欢那种抢劫式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