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贵子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碖着大雪赶回天津去了。保和堂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大老爷将事情的进展告诉了大太太,并安慰她放宽心,保和堂蒋家不是仅仅有钱的土财主。
大太太除了应该宽心之外,的确没有必要自寻烦恼。正如二太太说的,万事有大老爷呢。
因为出了太阳,街上被清扫之后积藏在石板缝中的雪很快溶化了,流出稀哩哗啦的黑泥汤子,每个走过的人脚后跟都带起点点泥污,甩得后腿脚上到处都是。腊月的雪并不耐化,只有十月的雪才坚硬如铁。
二老爷完全不顾保和堂的事,白天慌慌张张地回到家吃了一顿饭,给了杏花二块大洋,让她好好伺候二太太,然后又走了。杏花对此感激涕零,跟二太太不厌其烦地提起二老爷的好处。
二太太知道二老爷这一出去又是好几天不回来,内心生出一股无名的惆怅,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不管怎么样,二太太始终认为自己是二老爷的人。
无论任何人都想象得出,这一点儿也不会影响二太太跟大老爷的相会,事实上一切责任都在二老爷身上,就好像他将一块属于自己的肉盛在盘子里放在贪婪世界的光天化日之下,结果可想而知,更何况美丽的二太太是一个大活人,她比一块上好的肉更有诱惑力,并且具有主动性。
有主动性的二太太在吃午饭的时候用深情的目光向大老爷表达了自己的迫切愿望。这当然只有大老爷懂,大老爷非常巧妙地说,保和堂今年是多事之秋,一切小心为好。但是大老爷给二太太的汤碗里添了一勺汤,这是一道鸡汤,和着沙参枸杞熬出来的,味道极其鲜美,因为天寒,灶上才熬了这道汤。保和堂的生活平时很节俭,即使东家也不是每顿都有鸡鸭鱼肉,这和我们后来忆苦思甜时说的富人如何吃得好,穷人如何吃不饱的情况多少有些出入。
二太太在这天晚上睡觉之前所做的事情与昨天晚上完全一样,不同的是天上没有下雪,挂着满天的星星,但天气异常寒冷。中国有一句俗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意思是天上下雪的时候并不觉得寒冷,一旦天晴,积雪开始溶化的时候反而觉出彻骨的冷,看来这个说法没有错。
大老爷不可能再次失约,并且他来的时间比二太太预想的要早,那时杏花才刚吹灭了灯睡下。
二太太迫不及待地抱住大老爷,用嘴巴在他脸上软腻腻地亲,然后他们的嘴巴胶合在一起互相吸吮,并且彼此手忙脚乱地给对方脱衣裳。这肯定是一件不宜进行到底的工作,在他们同时都开襟敞怀的时候,两个人就上炕了,只有在炕上才能干净彻底地脱光衣裳做事。
大老爷再次拥住二太太的时候,二太太说,天哪!我要死了,你要怜惜我就长长地给我吧,我不是你的兄弟媳妇,我是你的妾,我要你,我要你发疯,痛痛快快地弄我吧,我的大老爷!二太太被欢快冲昏了头脑,有点胡言乱语。
但是,在无比欢快之中的大老爷和二太太同时听到了东厢房打开窗户的声音,接着杏花在喊,二太太,你听到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没有?是不是我忘了关大门?
于是大老爷和二太太只能暂时停下来,他们同时认为世上最令人嫌恶的人就是这个多嘴多舌的使唤丫头。
二太太扯开嗓子喊,大门是插着的,没有什么东西进来,你赶快睡吧。
杏花说,可是我刚才真的听到有人走道儿的声音。
你放什么屁!二太太火了,这是她第一次骂使唤丫头,也是她进保和堂来第一次口吐脏话,哪有人进来了?让人家听见了还不知道我们干什么呢,你再胡说八道,当心你的嘴巴!
杏花没想到二太太会发火,也搞不明白二太太为什么发火,嘴里嘟囔了几句,关窗子睡下了,她刚才确实朦朦胧胧地感觉有人进了院子。这真是自己多事!管他呢!这个蠢丫头这么想着用被子蒙住头睡了。
无论如何大老爷和二太太的美好情绪是给这个使唤丫头搅了,尽管他们都重新鼓起热情来进行这项欢乐幸福的工作,但是,谨小慎微的防范心态束缚了他们的激情,尤其是大老爷。
在未尽人意地进行完这项活动之后,大老爷对二太太说,都怪我来得太早了,我没想到她还没有睡。大老爷的声音当然放得很低。
二太太说,我实在不喜欢这个杏花,这是个惹是非的丫头。
大老爷说,我也不喜欢,日后早些把她嫁出去就是了。
二太太突然觉得难过,竟而伤心地哭了,她对大老爷说,我的命真苦!
大老爷摸着黑把二太太粉脸蛋儿上的泪花擦了,说,你耐着心等几天,过了年我去天津,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个使唤丫头。
二太太就不哭了,用手摸了大老爷头上的齐耳短发说,其实你长得很好看,可惜没了辫子。二太太这句话让他们同时想起了赶娘娘庙会的情景。
大老爷说,世道变了,这辫子早晚也得剪了,小贵子说天津有很多人已经把辫子剪了,女人也不裹脚了,连涞水易州也开了这种风气,咱们这儿闭塞,对天下的事儿总是知道得很晚,再说什么事也是个习惯,我跟高鹞子白老三给段四割了辫子,现在玉斗的人不是也认可了?也没翻天。大老爷伸长胳膊从下面攥了二太太白嫩嫩的小脚,夸赞说,妹子这脚儿真是好!称得上三寸金莲。
二太太就笑,说,还是比三寸长了点,我妈给我裹得早,我嫌痛,就求妈放开一点,末了儿没成三寸金莲。
大老爷说,这还是比别的女人的脚小,里头没有骨头一样,软软的。
二太太说,比大太太的脚咋样?
大老爷说,差不多。事实上大太太的脚才是真正的三寸金莲,但大老爷不可能这样说,他深深地喜欢二太太,当然也包括这双比大太太大一点的脚,他想象不出要是女人不裹脚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情况比大老爷想象的还要快,后来在玉斗青石板砌就的古街上,越来越多地走着大脚片子的年轻女人,在乡间野外四处可见不是和尚的光头男人,逐渐被社会冷落并且无法改变的小脚女人彻底尝到了被遗弃的滋味,这仅仅是在一年之后的民国八年的新文化运动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