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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第2页)

“听见就是服从,”于连回答,作出一副神学院学生的样子;然后他们就只谈神学和优秀的拉丁作品。

他骑上马,走了一法里路,看见一片树林,四周没有人,就钻了进去。日落时分,他把马送回。稍晚,他走进一个农民的家里,那个农民同意卖给他一个梯子,并且扛着跟他一直来到俯瞰维里埃的忠诚大道的那片树林。

“他准是个可怜的逃避兵役的人……或者是个走私犯,”那农民跟他告别,心里说,“管它呢!反正我的梯子卖了好价钱,再说我自己这辈子也不是没倒腾过钟表零件。”

夜很黑。快到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于连扛着梯子进了维里埃城。他尽早下到急流的河床里,这条急流穿过德·莱纳先生的漂亮花园,比花园低十尺,夹在两道护墙之间。有了梯子,于连很容易就爬上去了。“看家的狗将怎样迎接我呢?”于连想。全部问题就在这里。狗叫了起来,冲着他飞奔过去;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它们就对他表示亲昵了。

他登上一块台地又一块台地,尽管所有的栅栏门都关着,他还是很容易就到了德·莱纳夫人卧室的窗下。窗户朝着花园,距地面仅八尺到十尺高。

护窗板上开有一个心形小洞,于连很熟悉。可是这个小洞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被一盏守夜灯从里面照亮,这使于连大失所望。

“伟大的天主!”他自语道:“今天夜里德·莱纳夫人没住在这间房子里!她睡在哪间房子里呢?全家都在维里埃,因为我看见了狗;可是在这间没有守夜灯的房子里,我可能会碰上德·莱纳先生本人或另一个陌生人,那将会引起怎样的一场风波啊!”

最谨慎的是后退,可是这个主意让于连感到厌恶。“如果是一个陌生人,我就丢下梯子撒腿跑掉;如果是她呢,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接待?她正沉浸在悔恨和极度的虔诚中,这我不能怀疑;可她总是还记得我,既然她刚给我写过信。”这番推理使他下了决心。

他的心在颤抖,然而他决心要么死要么见到她,就朝护窗板扔了几块小石子,没有回音。他把梯子靠在窗户旁,伸手敲护窗板,开始很轻,越敲越重。“不管天多么暗,他们还是能朝我开枪,”于连想。想到这里,他的疯狂之举就已成了一个胆子大小的问题了。

“今天夜里这间屋子没有人住,”他想,“不然的话,无论谁睡在里面,现在也该醒了。因此不必再瞻前顾后的了,只是要注意别让睡在别的屋子里的人听见。”

他下来,把梯子对着一扇护窗板放好,又上去,把手伸进心形小洞,幸运地很快摸到系在关住护窗板的小钩子上的铁丝。他拉了拉铁丝,觉得护窗板动了,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一使劲就拉开护窗板,“要一点一点地开,让她认出我的声音。”他把护窗板开到可以把头伸进去,低声反复说道:“是朋友。”

他仔细听了听,确信没有任何声音打破屋子里的沉寂。然而壁炉里确实没有守夜灯,半开着的也没有,这是一个不妙的迹象。

“小心枪子儿!”他考虑了片刻,然后鼓起勇气用手指敲了敲窗户:没有回答;他使劲敲了敲。“就是敲碎破璃窗,也得干到底。”他敲得很使劲,在极端的黑暗中,他相信恍惚看见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穿过房间。终于,他不再怀疑了,他看见一个影子好像在极慢极慢地往前走。突然,他看见半个脸贴在他的眼睛凑得很近的那块玻璃上。

他打了个哆嗦,稍稍离远了些。然而,夜太黑了,就是离得这样近,他也不能分辨出那是不是德·莱纳夫人。他害怕她惊叫起来,他听见狗围着梯子转悠,低声地吠叫。“是我,”他反复地说,声音相当大,“一个朋友。”没有回答,白色的幽灵消失了。“请开开窗子,我得跟您说说,我太不幸了!”他使劲敲打,玻璃都快碎了。

一记轻而脆的声音传来;窗子的插销拔开了,他推开窗户,轻轻一跳,进了屋子。

白色的幽灵闪开,他一把抓住它的胳膊;是一个女人。他的种种想表现得勇敢无畏的念头顿时化为乌有。“如果这是她,她会说什么?,当他从一声轻轻的叫喊中听出那正是德·莱纳夫人时,他是何等地激动啊!

他把她抱在怀里,她浑身打颤,几乎没有力气把他推开。

“无耻之徒!您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都变了,勉强说出这句话。于连看出了最为真实的愤怒。

“我来看看您,这残酷的分离已有十四个月了。”

“出去,立刻离开我。啊!谢朗先生,为什么阻止我给他写信呢?我本可以预先防止这种可怕的事呀。”她推开他,力气的确大得不同寻常。“我对我的罪孽感到悔恨,蒙上天垂顾,让我迷途知返。”她反复说,声音断断续续。“出去!快走!”

“十四个月的不幸,我不跟您说说决不离开。我想知道您做了些什么。啊!我爱您爱得够深,我配听到您的知心话……我要知道一切。”

不管德·莱纳夫人愿意不愿意,这种专横的口气还是在她的心上发生了效力。

于连满怀激情地紧紧抱住她,不让她挣脱,然后稍稍松了松胳膊。这一动使德·莱纳夫人略感放心。

“我去把梯子拉上来,”他说,“要是有哪个仆人被响声惊动起来查看,它会连累我们的。”

“啊!那就连累吧,您出去,出去,”她对他说,真的生气了。“男人与我有什么关系?是天主看见了您跟我吵闹得这样可怕,并因此而惩罚我。您真卑鄙,竟滥用我对您曾经有过的感情,这种感情我现在已经没有了。您听见了吗?于连先生?”

他慢慢地把梯子拉上来,生怕弄出声音。

“你的丈夫在城里吗?”他问她,倒不是要冒犯她,实在是出于旧有的习惯,脱口而出。

“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求求您,不然我要叫我的丈夫了。我没有不顾一切地把您赶走,已经是犯了大罪了。我可怜您,”她说,试图刺伤他的自尊,她知道这自尊是多么地敏感。

拒绝称“你”,粗暴地斩断如此温柔而他还信赖的关系,这反而便于连的爱的激情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怎么!这怎么可能,您不爱我了!”他说,那发自内心的声音,让人听了很难再保持冷静。

她不回答,而他呢,伤心地哭了。

的确,他没有力气说话了。

“这么说,我被唯一曾经爱过我的人完全地忘了!此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不再害怕碰见一个男人有什么危险了,他的勇气完全地离开了他,除了爱情,一切都已从他心中消失。

他幽幽地哭了许久。他抓起她的手,她想抽回,然而,几番痉挛地动了动,还是随他去了。夜黑极了,他们并排坐在床上。

“这与十四个月之前是多么地不同啊!”于连想:眼泪流得更凶了。“这么说,人不在肯定要摧毁人的一切感情了!”

“请跟我谈谈您的事,”于连终于说道,沉默使他发窘,声音也抽抽噎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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