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屋四郎次郎在滨松城见了德川家康,随即飘然离去。
他的报告详细而准确,想必家康又会作出一些新指示。不过,家康并未就此说什么,而四郎次郎也没有透露要去何处。
时值五月,柴田败亡的消息,早就被秀吉颁得天下皆知,而且,出兵伊势的刈谷水野总兵卫忠重,也已把秀吉在琵琶湖北的攻防形势绘成地图,详细地向家康作了汇报,因此,茶屋汇报的内容,家康此前已知了个大概,却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家康自是还存留着一丝期待。因为不知从何时起,秀吉要筑大坂城的传闻,已经把每个旗本大将都弄得心情紧张。
其实,秀吉并没有像信长那样,对敌人表现出极强烈的憎恶,在这一点上,他大概是受到了家康的启发。家康对武田氏的遗臣采取了恩抚之策,结果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估计秀吉不会看不到这些。
虽然秀吉对胜家一人毫不留情,但是,那些举棋不定的胜家家臣,秀吉都拉拢到了麾下,现在,他已经牢牢地控制了二十余国。根据目前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动员三十余国的人力和物力来修筑大坂。
但可怕的并不在于修城,而在于筑城之后发动征战。一旦秀吉抬出“统一天下”的口号来,无论是东面的德川、北条,还是北面的上杉景胜、中国地区的毛利辉元,无一人敢与之争锋。当然,秀吉不到一年,就成功地把织田氏的遗领全部掌握在手中,立刻想让天下大名臣服于他,这样的事,秉性强悍的三河武士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你看,天下又冒出来一个了不起的大强盗。”
“强盗?”
“除了筑前,还能有谁?他原本只是一个农夫的儿子,恐也不能懂得什么义理,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跳出来向世人大声疾呼,说明智光秀是逆贼,更令人惊讶的是,唾沫星都还没有干,这个农民儿子就已经悄悄地盗取了天下。真令人瞠目结舌啊!”
不知何时,这样的风评随着秀吉胜利的消息,传遍了滨松的大街小巷。对此,家康充耳不闻,不仅如此,还说要在七月去骏河、甲斐巡视。
天正十一年五月初,一个下午,淅淅沥沥的梅雨轻轻地敲打着书院的前檐。家康正在案前仔细研究甲、骏等地的军事要塞图。这时,本多作左卫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其实,家康一眼就看见了,他却依然默默地用笔在图上圈圈点点,没有抬头。
“大人!”这一次作左没有叫“主公”。
“信雄想以大人为护身符。大人此次前去甲州,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作左的语气仿佛是在训斥人,毫不客气。
过了一会儿,家康才搁下笔,慢慢地合上砚台盖,仔细地卷起地图。其实,作左卫门话里的意思他一清二楚,根本用不着问,只要看看其姿态,一切就全明白了。
“作左。”终于,家康抬起头,“你见过茶屋了?”
听到这话,作左卫门呵呵笑了。“我和那个人又没有多亲密的关系。”
“哦,你又讨厌人家了,你这个毛病可不好。”
“什么讨厌,从一开始我就没喜欢过那人。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到滨松为筑前夸功来了,像他那样的人,胆小如鼠,早就被筑前吓破了胆。这些都在他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呢。”
“作左,这些话到晚上再谈吧,我现在要去见一下孩子们。”
看到家康的反应如此冷汝,作左卫门不禁微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人,且慢。请先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禀报。”
“要事?”
“是。现在情势紧迫,如一不留神,滨松恐也会出现私通筑前的人。”
说着,作左带着不怀好意的目光,扫了侍卫和随从们一眼,“已经有人向我报告,说现在天下净是些胆小鬼……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上面记的都是那些被筑前吓破了胆的人,请大人屏退左右后再看。”
听到这话,家康机警地扫了四周一眼,皱着眉苦笑起来。“既然作左这么说了,你等就先退下吧。”所有的人都退到了外间。
“作左,你一定心有苦衷?”
这时,作左的脸色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阴沉沉的了。“大人!”他厉声叫了一声,旋又嘻嘻地笑了,“不知大人明白筑前胜利的原因了吗?”
“胜利的原因?”
“其实,这次筑前的胜利,与其说野战得法,不如说是攻城有术。但是,筑前真正的强项在于‘位攻’。”
家康一听,现出怀疑的神色,旋又笑着点了点头。“你所谓的‘位攻’,就是以多打少,在人数上绝对压倒对方,是人海战术吧?”
“大人说得不错,又不尽然。攻城的时候,进攻方的兵力须多于守城一方……可是,筑前的战术却有不容忽视的特殊之处。”
“不仅要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还要在对手中多寻些内应,是这样吗?”
听家康这么一说,作左顿时眉开眼笑。“既然大人已知,那我就不再啰嗦了。一旦有了内应,守方的战斗力就会削弱大半。筑前才会连战连捷。希望大人千万不要忽视这一点。”
“你这个老头儿有些不对劲啊。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让我立刻和筑前决战?”家康直盯着作左,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似比他还会说笑。作左义呵呵笑了,偶尔显现出一丝揶揄的神情。
“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我会说出和筑前决战之类的话来?”
“大人的意思是……”
家康收起微笑,一本正经起来。“你是不是已忘记了三方原会战,忘记了我的脾气?”
“忘记了……”作左木然点头道,“在下只记得那时的大人勇猛无比……还不如忘记的好,您说对吧,大人?”
“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