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严嵩似乎并不在意,他很清楚,自己是夏言的下级,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翻脸,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决定请夏言吃饭。
夏言接到了请柬,他想了一下,答应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菜也上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因为夏言还没有到。
眼看要吃隔夜饭了,严嵩说,我亲自去请。
他来到了夏言的府邸,门卫告诉他,夏言不在。
这摆明了是耍人,故意不给面子,严嵩的随从开始大声嚷嚷,发泄不满,然而严嵩十分平静,他挥了挥手,回到了自己的家。
面对着发冷的酒席,和满堂宾朋嘲弄的眼神,严嵩拿起了酒宴的请柬。
他跪了下来,口中念出夏言的名字,将请柬的原文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大呼一声:
“未能尽宾主之意,在下有愧于心!”
表演结束了,他站了起来,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径自走到酒席前,开始吃饭。
今日我受到的羞辱,将来一定要你加倍偿还!
【黑状】
在夏言看来,严嵩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小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
事实确实如此,那次晚宴之后,严嵩依然故我,一味的溜须拍马、左右逢迎,而夏言也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他。
但夏言的看法只对了一半,因为小人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可以干很多事情,比如——告状。
嘉靖二十一年(1542)六月的一天,夏言退朝之后,严嵩觐见了嘉靖。
在皇帝面前,他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面孔,以六十三岁之高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整理着装——下跪——磕头等一系列规定项目,动作舒缓、紧凑,造诣甚高。
然后他泪流满面,大声哀号道:
“老臣受尽夏言欺辱,望陛下做主!”
虽然看似痛哭流涕,不能自己,但难能可贵的是,严嵩的思维仍然十分清楚,且具有严密的逻辑性,他逐条逐点痛诉老油条夏言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声泪俱下。
可是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上面的皇帝陛下却并未同仇敌忾,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的表演,并不动怒。
嘉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对于大臣之间的矛盾,他一直都是当笑话看的,想要把他当枪使,那是不容易的。
但严嵩并不慌乱,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虽然坐在上面的这个人十分聪明,极难对付,但他也有自己的弱点,只要说出那件事,他一定会乖乖就范!
“夏言藐视陛下,鄙弃御赐之物,罪大恶极!”
这是严嵩黑状的结尾部分,虽然短小,却极其精悍。因为所谓的御赐之物,就是那顶香叶冠。
于是嘉靖愤怒了,欺负严嵩无所谓,不听自己话才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他立即写下了斥责夏言的敕书。
当然了,痛斥的根据不是拒戴香叶冠,而是“军国重事,取裁私家,王言要密,视同戏玩!”
整的就是你,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
嘉靖被自己的木偶操纵了,这是自他执政以来的第一次,但遗憾的是这并非最后一次,大臣们已经熟悉了他的出牌套路,不久之后,几位比他更聪明的重量级人物即将上场,事情的发展就此彻底失去控制。
受到皇帝斥责的夏言害怕了,他连忙上书请罪,但无济于事,半个月后,他被削职为民,严嵩进入内阁。
客观地讲,严嵩是没有什么政治才能的,和夏言相比,他缺乏处理政事的能力,却并非一无是处,他有两项远远高于常人的技能——拍马屁、整人。
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八月入阁起,他天天泡在大臣值班室(西苑),据说曾创下一星期不洗澡不回家的纪录,但奇怪的是,属下们似乎从没看见他干过除旧布新、改革弊政的好事,那您老人家一天到晚呆在那里干嘛呢?
答案很简单,下级看不到不要紧,领导看到就行(嘉靖住西苑),磨洋工也好,喝茶打牌也罢,只要天天在办公室坐着,让皇帝看见混个脸熟,不愁没前途。
这一招十分奏效,皇帝被严嵩同志把茶水喝干、板凳坐穿的毅力感动,特意附送印章一枚,上书“忠勤敏达”四字,并授予太子太傅(从一品)以示表彰。
除了尊重领导外,严嵩同志在打压同事,开展整人工作上也不遗余力,当时的内阁中共有四人,除了严嵩外,还有比他早来的老同志翟銮(首辅)、和他同期入阁的吏部尚书许赞、礼部尚书张壁。严嵩一个人说了不算。
但严嵩同志是有办法的,他先指使言官骂走了翟銮、然后干净利落地独揽大权,许赞和张壁入阁一年多,连票拟的笔都没摸过,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
对于严嵩而言,这无异于如鱼得水,但他偏偏还要立个牌坊,曾几次向皇帝上书,表示内阁现在人少,希望多找几个人入阁,臣绝对不能独断独行。
嘉靖十分感动,他立刻下诏表扬了严嵩,任命他为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并且明确表示:你一个人就行了,信得过你!
情况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