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要比圣诞节好,因为爸爸领我们去至圣救主会教堂,那里所有的牧师都穿着白袍,唱着歌。他们很高兴,因为我们的主在天堂。我问爸爸马槽里那个圣婴是不是死了,他说:没有,他死的时候是三十三岁。他在那儿呢,吊在十字架上。我不明白他怎么长得这么快,他被吊在那儿,戴着一顶荆棘编成的帽子,浑身是血。血从他的头上、手上、脚上和肚子上方的一个大洞里滴下来。
爸爸说等我长大就会明白了,他一直这么对我说,我也盼着长成像他那样的大人,好变得什么都明白了。早晨一觉醒来,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那一定很有意思。我希望自己能像教堂里所有的大人那样,该站就站,该跪就跪,该祷告就祷告,什么都能明白。
做弥撒时,人们走到圣坛前,牧师把什么东西放进他们的嘴里。他们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嘴巴动弹着。小马拉奇说他饿了,也想吃一些。爸爸说:嘘,这是圣餐,我们主身上的血和肉。
可是……爸爸。
嘘,这是个秘密。
再问下去是没有用的,要是你发问,他们就告诉你这是个秘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做个好孩子,问你母亲去,问你父亲去,看在耶稣的分上,让我安静一会儿,出去玩吧。
爸爸在利默里克的水泥厂找到他的第一份工作,妈妈非常开心。她用不着再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排队,为我和小马拉奇讨要衣服和靴子了。她说这不是乞讨,这是救济,爸爸却偏说这是乞讨,很丢人。妈妈说现在可以付清欠凯瑟琳。奥康纳小店的几英镑了,也可以偿还欠外婆的钱了。她对欠债深恶痛绝,尤其是欠自己母亲的债。
水泥厂在利默里克郊外好几英里的地方,也就是说,爸爸每天早晨六点钟就得出门。他毫不在乎,他过去经常徒步远行。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为他准备了一瓶茶、一份三明治和一个煮鸡蛋。她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让他上班走三英里,下班又走三英里。有一辆自行车就方便多了,但是得工作一年才能买得起自行车。
星期五是发薪水的日子,妈妈早早地起了床,打扫着屋里的卫生,哼唱着歌曲:
谁都明白我为何想要你的吻,
非要不可,这就是原因……
屋里没有多少需要打扫的。她清扫了厨房和楼上意大利的地板,洗了洗当茶杯用的果酱瓶。她说要是爸爸工作久一些的话,我们就可以买些像样的杯子了,也许还能买托盘呢。托上帝和圣母的福,说不定哪天我们就会有床单。再多攒些日子的钱,我们就可以有一两条毯子,淘汰那些大饥荒期间留下的破旧外套了。她烧了开水,把防止迈克尔在婴儿车和屋里乱拉的破布片洗了一遍。啊,她说,等你们的老爸今晚把薪水带回家,我们就能喝上可口的茶水了。
“老爸”,这说明她心情不错。
五点半,男人们干完一天的工作,汽笛声和哨子声响彻全城。我和小马拉奇都很激动,当父亲下班把薪水带回家,我们就可以得到“星期五便士”了。这是从那些父亲有工作的孩子那里知道这回事的,我们知道,喝完茶,就可以去凯瑟琳。奥康纳小店买糖果了。要是母亲心情不错,甚至可能会给你两便士,让你第二天去利瑞克电影院看一场由詹姆斯。卡格尼主演的电影。
在城里的工厂和商店工作的男人们,此时正回家吃晚饭,然后洗个澡,去酒吧。女人们去大广场或利瑞克电影院看电影。她们买糖果吃,买“忍冬”牌香烟抽。如果她们丈夫的工作能干得久一些的话,她们还可以买一盒“黑色魔力”牌巧克力款待自己。她们爱看有浪漫情调的电影,当结局是悲剧,或者一个英俊的情人被印度人或其他非天主教徒用枪打死时,她们会哭得稀里哗啦。
我们得等很长时间,爸爸从水泥厂回来要走挺远的路。等他回来,我们才能喝上茶。这很不容易,因为你得闻着邻家的饭菜香。妈妈说幸亏不能吃肉的星期五是发薪日,因为邻家炖猪肉和香肠的香味会馋得她发疯。不过,我们还能吃上面包、奶酪,喝上一果酱瓶加了好多牛奶和糖的可口茶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女人们都去了电影院,男人们都进了酒吧,只有爸爸还没有回家。妈妈说就算他是个飞毛腿,水泥厂也离家太远了。她虽是这么说,眼睛里却开始泪汪汪的,也不再唱歌了。她在炉子旁坐着,抽着她从凯瑟琳。奥康纳小店赊来的“忍冬”。烟是她惟一的奢侈品,她永远忘不了凯瑟琳的仁慈。她不知道壶里的开水还得沸腾多久,但在爸爸回家前是不能沏茶的,那样茶叶会煮熟、泡烂,茶水会发苦,喝起来很不是味道。小马拉奇说他饿了,妈妈给了他一块面包和一些奶酪,让他先垫垫肚子。她说:这个工作可是我们的救星,他一口北方腔,能得到这份工作够不容易的,要是他丢掉这份工作,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巷子里已经黑了,我们只好点起蜡烛。她只好让我们喝茶、吃面包和奶酪,我们已经饿得一分钟也不能等了。她坐在桌子旁,吃了点面包和奶酪,又抽着她的“忍冬”,走到门口,看看爸爸是不是快到家了。她说起在布鲁克林我们在发薪日满街寻找爸爸的事情。她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美国,会有一个舒适温暖的地方居住,公寓过道里会有厕所,就像克拉森大街那个住处一样,而不是门外的这个脏东西。
女人们从电影院回来了,格格地笑着,男人们也唱着歌从酒吧回来了。妈妈说再等下去也没用,要是爸爸在酒吧一直待到关门,那他的薪水也剩不下什么了,我们不如现在睡觉去。她躺在床上,怀里搂着迈克尔。屋前的路上一片静谧,尽管她用一件旧外套蒙住脸,我也能听见她在哭泣。我还听见远处传来父亲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因为他是利默里克惟一唱“罗迪。迈克考雷在图姆桥上赴死”这
首北爱尔兰歌曲的人。他走到巷子尽头的拐角处,开始唱起凯文。巴里之歌。他唱一句就停下来,在墙上靠一会儿,为凯文。巴里痛哭。人们都把头探出窗户和门外,冲他说:看在耶稣的面上,别叫唤了。我们有些人还得早起上班呢,回家唱***爱国歌曲去吧。
他在巷子中间站着,叫全世界的人都出来,他已经作好了战斗的准备,准备为爱尔兰战斗到死,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对利默里克人说,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和背信弃义的萨克逊人狼狈为奸。
他推开门,嘴里依然唱着:
怎么,正当所有的人都在守夜不眠,
西部人却在沉睡,西部人却在沉睡!
哎,当康诺特省也在这样沉睡,
爱尔兰也许正在流泪。
但是,听啊!一个声音雷鸣般响起:
西部人醒来!西部人醒来!
唱吧,啊,欢呼吧,让英格兰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