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一生一世的真情告白发生在一个毫无情调的场所——东京站旁边的一家大型书店。书店二楼是个茶座,两人相对而坐,喝着红茶。他们曾多次在茶座约会。
本想找一个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可由于双方工作上的关系,未能如愿。当时,见面的时间很紧张,对方也许会说,来不及就改日吧,可宫本在清晨就下定决心:要在当天表明心意。他觉得,若再拖延,机会就将错过了。
求婚的话其实都是老一套,关键是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宫本并不觉得太过鲁莽,他相信,只要自己求婚,丽子答应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因为这时两人已经发生过关系,更重要的是,是他真切地感觉到丽子对他有好感。
然而,丽子的反应令他大为意外。
他一开口,她便现出痛苦的神情,随即低下了头。可以感觉到她在紧咬牙关,而不是喜极而泣。
“怎么了?”宫本问道。
丽子不答,一时也不肯抬头。宫本只要耐心地等待。
不久,她抬起了头,两眼微微发红,但脸上并无泪痕。她还是打开小包,取出手绢按了按眼角,然后望着宫本,嫣然一笑。“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你怎么?”他又问了一遍。
“嗯……”她没有马上回答,却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直直望向他的眼睛,道,“谢谢!拓实,你还是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
“那么——”
“不过,”她打断了宫本,“我很高兴,也很难过。我怕听到这样的话。”
“呃?”
“很遗憾,我是不能结婚的。”
“啊……”宫本觉得像一脚踩空了一样,“你不同意?”
“别误会,不是我不喜欢你、另有心上人之类的事情。我决心无论跟谁都不结婚,单身过一辈子。”
听语气她不像是临时应付。她直勾勾地盯着宫本的双眼中,也透出一股认真的劲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呀,”她说,随即侧过脸纠正道,“应该说我家,根据古老的说法,是被人诅咒,早了厄运的,血统很坏,不能繁衍子孙。所以,我也是不能生孩子的。”
“等等,什么诅咒之类的毫无科学根据啊。”
看到宫本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咧开嘴,凄然一笑。“所以我说是按照古老的说法。以前,我们也觉得是不科学的。只不过是家族中偶然出了这样的人,才无法传宗接代。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一点已经证明了。”
接着,她又问宫本,有没有听说过格雷戈里综合症?
宫本摇摇头。她便镇静地将这种诅咒的病解释了一番。
这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由德国学者发现的一种遗传疾病。患者的脑神经会逐步死亡,一般在十五六岁之前看不出什么,可一到了这个年龄就会出现症状。典型症状是运动机能逐渐丧失。先是手脚难以动弹,不久,除极少数关外外,便完全不能运动了。与此同时,内脏功能也不断下降。恶化到这种程度时,患者不依靠某种辅助方式已无法生活。卧床两三年后,便会出现意识障碍,记忆缺损和思维混乱加剧。不久,意识会时有时无,直至完全丧失——患者变成植物人。然而,这一状态不会持续多久,接下来,大脑功能将全部停止,也就意味着死亡。
这样的病例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少,尚未找到治疗方法。虽说是遗传疾病,但带着这种基因的人未必都会发病。目前对此病仅有的认知是:缺陷基因附着在X染色体上。该病又被称作伴性遗传病。发病的多为男性,女性患者极少,因为女性有两个X染色体,而男性只有一个,无法处理附着的缺陷基因造成的障碍。
丽子的小舅子在十八岁时病死了,其症状与此一摸一样。祖母的哥哥也遭遇同样的命运。医学界刚将对格雷戈里综合症的发现公之于众,丽子的父亲便觉得这与妻子的亲属罹患的疾病很相似。他跑了许多医院,找到了发现携带者的有效方法。
他想知道的,并非自己的妻子是不是缺陷基因携带者,而是自己的独生女儿,因这一结果将决定他外孙辈的命运。
“我也许一生都不会忘记父亲叫我去接受检查时的神情。”丽子向宫本坦诚道,“他在我眼里简直像个恶魔。嗯,也不是,应该说是降妖捉鬼的法师。我听到母亲在隔壁哭泣。当时,真像置身于地狱中一般。
“你恨你父亲吗?”
“当时恨,无法理解为何要我去接受那种检查,但转念一想,父亲是对的。若明知自己有可能是缺陷基因的携带者,却若无其事地结婚生子,也太不负责任了。不过,父亲从没责怪过母亲,从没说过一个异常的家庭娶了老婆、吃了亏之类的话。”
“你去检查了?”
丽子点点头。“检查结果不用说了吧?”
宫本沉默着点了点头。现在他完全理解丽子要一生独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