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确信,如果检查,十有八九会得出不好的结果。这倒不是他下意识认为如此,可以说,他当时已有预感。
时生很健康地成长着。正像结婚前憧憬的那样,宫本买了一辆四驱动的客货两用车,经常带妻儿四处兜风。最令时生开心的一次,是从东京一直开到北海道,几乎游遍了那里。在一座能俯瞰薰衣草田的山冈上,他们吃了烧烤。晚上,三人挤在狭窄的车内,打开顶棚,眺望着满天星斗,直到睡着。他们也去了令人怀念的地方——大阪的一家面包厂旁边的公园。为什么那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宫本却没说。
时生上小学毫无问题。他成绩好,又擅长体育,还颇具领导才能,朋友很多。上初中时,也基本没事。所谓“基本”,是因为临近毕业时他出现了某些症状。身体的各个关节开始疼痛,有点像普通的关节痛,他还以为是玩足球玩过了头。父母并未对他说过什么被诅咒的血统。
宫本带时生去了医院,但不是什么整形外科之类。他早已找好治疗格雷戈里综合症技术最好的医院,并与权威医生取得了联系。那位医生曾嘱咐他,一旦有可疑症状发生,马上将孩子带来。
这正是时生一直住院的医院。
医生的结论对宫本家来说无比残酷,但也在夫妇俩意料之中:孩子的病毫无疑问是格雷戈里综合症。
“我将尽力抑制病情的发展,但要想完全阻止恶化——”后面的话医生没说出口。
丽子当场失声痛哭,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
考入高中不久,时生就住院了,因为此时他走路都开始困恼。他把崭新的教科书带到病床上,刻苦自学,以便随时都能重返学校。
“爸爸,我总能治好吧?”时生经常问宫本。
“当然能治好了。”宫本总是这么回答。
不就,时生说想要电脑,宫本第二天就给他买来了。然而,没过多久,电脑也用不成了,时生的手指已无法随意活动。
与一个电脑工程师朋友商量后,宫本买来了当时还很贵的语音输入装置,又将电脑改造得只用一个手指便几乎能完成所有操作。时生躺在床上,通过网络便可和全世界的人交流了。
然而,病魔并未放慢脚步,黑暗的命运毫不留情地降临到时生身上。渐渐地,他无法正常进餐,排泄苦难,免疫力下降,心脏也开始出现障碍。
不久,终于进入了最后阶段。时生明明醒着却毫无反应,奇怪的发作业越来越频繁。这是意识障碍的后果。
所幸,意识清醒时,他似乎还听得见。因此,只要时间允许,宫本和丽子就陪在时生身边,对他说能想到的一切事情:演艺圈和体育界的事情、时政要闻、邻居与朋友的动态,等等。高兴的时候,时生会多眨几下眼睛。
终于,发展到了今天晚上。
护士疾步走来,宫本的身体僵硬了。但好像与他们无关,护士从他们面前走过。
宫本已半起身,见状又坐了回去。
“不后悔吗?”他问了一句。
“什么?”
“生下时生。”
“嗯,”丽子点了点头,“你呢?”
“我……不后悔。”
“哦,这就好。”她反复搓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你觉得把他生下来好吗?”
“我?”丽子将垂到前额的头发捋了上去,“我想问问那孩子。”
“问什么?”
“有没有‘来到世上真好’的感觉?幸福吗?恨不恨我们?可我问不出口。”说完,她双手掩面。
无疑,时生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宫本是在看他的上网记录时知道这一点的。时生曾输入“格雷戈里”这一关键词,浏览过几个机构的信息。
宫本舔舔嘴唇,做了个深呼吸。“其实,我有话要说,是关于时生的。”
丽子望向他,只见他双眼充血。
“很久以前,我就遇见过他了。”
“啊?”丽子侧过脸,“什么意思?”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二十三岁。”
“你在说时生?”
“是啊。”宫本盯着丽子的眼睛,一定要让她相信自己的话,“当时,我遇到了时生。”
丽子似乎有些害怕,缩了缩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