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凝滞在面前,没有从她这句话里回过神来。
她在说什么……
谁才是替身,谁才是遗物?
他的脑海里跟着一片眩晕,但最后,他还是伸出手慢慢触碰到她的肩膀,像是把淹没到喉咙里、混着冰的一口血咽下去似的,他说:“你稍微……冷静一点,好吗?”
她目光无波地看着他:“我冷静得还不够么。”
无念觉得自己有点不能呼吸了,但他本来只是一抹残魂,在摇摇欲坠、消散的边缘。他从未在黎翡身边感觉到这种被当成影子的痛感,就像是一把非常精细的刀切开他的胸膛,把里面的脏器划得血肉模糊,伤口太精细,连痛都达不到让人发泄的界限。
他只能忍下去,但在忍耐当中,却仿佛能听到刀刃划开肌肤的声音和质感。
“我是他残缺的一魂一魄。”他说,“只要拥有完整的元神,九如,你应该有办法让他死而复生。是真正的死而复生,不是转世。”
“这世上借尸还魂的方法我起码知道一万种。”黎翡面无表情地道,“但分割这么久的残魂聚合在一起的方法,我一个也不知道。不过……无念,我累了,我没有再询问你、跟你做交易的耐心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
时至今日,黎翡才算是真的开始发疯了。她放弃思考、不计后果,她已经不在乎是否恢复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能毫不在乎地把他的心扔到地上去踩,踩得粉碎软烂、血肉模糊,她甚至都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一种阵法。”他沉默了很久,才艰涩地开口,“给我几天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我可以给你。”黎翡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纷乱的雨还没有停下,星辰陨落的光华朦胧的划过云层,“但拖延太久,六界会毁灭到什么程度,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九如……”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伸手抓住了那盏温和柔亮的琉璃灯。
……
无念的残魂不能维持太久,这道阵法布置得非常快,就布置魔宫下方的地下宫殿里,在不被外界打扰的地方。
周遭点着幽蓝色的火焰,各种珍稀材料不要钱地堆在旁边,只要用得上,根本不计损耗。阵法启动的最中央放置着北冥镇魂珠,里面凝聚着一抹乳白色的光晕。
这曾经是无念借以还魂的用具。但现在不是了,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场谈判或者一场交易。这座地下宫殿里没有其他人,阵法内只有一颗冰寒刺骨的玉珠和残缺不全的魂魄,阵法之外,只有黎翡。
她坐在椅子上,琉璃灯静静地放置在桌面上。只要她把这盏灯融入心口,外面的天下异变就会当即停止,但她没去管。黎翡低头缝着一个小布偶,针脚有点粗糙,她其实不太擅长做这种事。
“傀儡术……”无念一眼看出,“我忘了你很擅长这个。”
就算黎翡知道无数方法,但她最擅长的还是这个。当初把晋玉平封进小布偶里时,那个布偶是她四岁时学傀儡术缝的,做得很随心所欲,一直扔在魔宫里没人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傀儡术精湛无比,可在缝制布偶这方面,还是没有长进。
黎翡没回答。
阵法的壁障就在两人之间,是一层非常微薄的光晕。这道聚合魂魄的阵法其实并不难,只是生僻,要说世上有谁能知道,也不过就是这位剑尊大人了。
他不能步出阵法范围,但黎翡却可以进入其中,这道阵没什么杀伤力,只不过消耗些时间而已。
可是时间,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为什么不把灯融进去。”他问,“费尽辛苦炼制琉璃灯,不就是让你驱除幻觉、重归自由吗?它就在你面前,何必舍近求远。”
他步入阵法,已经跟黎翡的幻觉完全失去了联系,如今只是一道孤孤单单的残魂而已。
“懒。”她说。
“你……”无念还没被这么频繁地刺激到疼痛过,他调整气息,道,“要我求你吗?”
黎翡勾起一点微笑,瞥了他一眼:“你?——要他求我。”
无念:“……”
那是他的转世,他留下的遗物。他凭什么——不,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黎九如任性的后果谁能承担?要是她选择抛弃一切,那不光这个波澜动荡的六界,连同他们两人的回忆、那些消除异种所付出的代价,都会变得像笑话一样。
太可笑了。他陪伴了黎翡半生,到头来,居然连这个都不能计较。
黎翡低下头继续缝布娃娃。
这小布娃娃也就巴掌那么大,用银色晶石代替它的眼睛。发丝是黎翡一针一针接上去的,脊背上的缝线吻合在一起,里面填充了足够丰盈的棉絮。她把缝合线穿过去最后一道,咬断线头。
布偶坐在桌子上,贴在琉璃灯旁边。呆呆地看着黎翡随意地从衣摆扯下块布来,给它缝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