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居关外,也就失去了中原正朔王朝的资格。
同时北方紫金山学派的郭守敬、王恂南逃归汉,江南投降过来的留梦炎、叶李一个被忽必烈杀掉一个做了汉军的俘虏。要是大元皇帝身边连一位影响稍大的汉臣都没有,只怕忽必烈也不好意思再打着大元皇帝的退光漆招牌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赵复这个汉奸文人,竟然成为了大元皇朝在理论上得以存续的必要条件,得出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玉昔帖木儿自己都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慨叹,以及哭笑不得的感觉。
忽必烈并没有注意听赵复说的什么,苍天之主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是的,上都城,三十年前他在这里取得了北方持“天下一家”思想的汉人士大夫的支持,为大元皇朝的建立打下了基础。二十五年前年。那位总喜欢好勇斗狠的哥哥,蒙哥大汗死在了钓鱼城外,死在了钓鱼城守军的七稍炮之下。
死得好!当时得到这个消息,忽必烈几乎欣喜若狂,次年他不经过蒙古传统的库里台大会,就在开平即大汗位,与留守和林的幼弟阿里不哥发生了争夺汗位的战争。
依靠汉地丰厚的人力物力,以开平作为前沿基地,历时四年,终于战胜了阿里不哥,直到现在,忽必烈还记得得到前军擒获阿里不哥的消息时,自己是多么的激动。
后来,他把开平府这个发迹之地升为上都,以取代哈喇和林,但这时帝国的统治重心已转移到中原汉地,把都城设在蒙古草原南缘已嫌偏远,因此在二十年前年又改燕京为大都,定为帝国的都城,而将上都作为避暑的夏都,形成两都制的格局。
每年四月,忽必烈便来到上都避暑,八九月秋凉再返回大都过冬。在上都期间﹐政府诸司都分司相从,以处理重要政务,皇帝除在这里围场狩猎外,忠于忽必烈的岭北诸部召开库里台大会、祭祀长生天的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朕,三十年前能在这里登上蒙古大汗的宝座,三十年后朕也能再次夺回失去的东西!”忽必烈捏紧了拳头,对着南面汉地方向恶狠狠的挥动:“朕不老,朕仍能日食只羊、饮酒斗余,朕还能盘马弯弓驰骋疆场!楚风小儿夺我大都,朕必报此仇!”
夺你的大都?赵复的态度依旧毕恭毕敬,不过没人发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大都城的设计营造,由刘秉中、郭守敬师徒完成;修筑大都城的费用,乃是搜刮中原汉地百姓;民夫则是从河北、山东各地征集的汉地百姓。这分明是汉地百姓民脂民膏所建设,如何成了你的大都城?
“唉呀,我这是怎么了?”赵复觉得奇怪。自从留梦炎、卢世荣被抄家灭族,心里就总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偏生这些念头又和以前看的大汉报纸上的新儒学不谋而合,更是令旧儒学上钻研数十年的赵复莫名其妙。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赵复默默的念叨着,忽然又有一个怪念头涌上心间:像忽必烈这样的草原民族的大汗,残杀百姓、荼毒生灵,绝非中原正朔皇朝的有道君王所为,则大逆不道四个字,究竟从何谈起呢?
突然有奸细的太监嗓音在身后响起,惊慌失措到了极点:“大汗,大汗不好了!真金太子又晕了过去,太医说、太医说只怕……”
啊?刚才还踌躇满志的忽必烈,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真金是忽必烈的次子,由于长兄朵而只早卒且未婚无嗣,蒙古人习惯上将其视为忽必烈的长子。
二十年前,年仅十九岁的真金受封燕王,守中书令,不久又兼枢密院事,北元从此定制,非太子不得出任枢密使。十年前,真金被正式册立为太子,这是元初政治的一件大事,因为之前的历代蒙古大汗都由库里台大会推举而不是由前任指定——即便指定,也要走库里台的程序,忽必烈在立储一事上,再一次背弃了成吉思汗铁木真定下的蒙古传统。
真金,这位精通蒙语、汉语和藏语的元朝太子,曾经师从紫金山学派大儒姚枢、出使宋朝被扣十余年不投降的“元朝苏武”郝经,真金一生都在忠实地践行汉法、反对蒙古帝国的制度,他活着时,儒臣们将他视做“汉法派”的中流砥柱,无论北派紫金山诸人还是江南投降的留梦炎、叶李、赵复都与他亲厚。真金以忠厚仁慈闻名于世,和乃父忽必烈的名声完全相反。
原本的历史上,体弱多病的真金太子会在一年后因病去世,终其一生没能等到继承忽必烈的皇位,楚风兵进燕云,忽必烈仓皇北逃,真金的命运并没有发生改变,并且因为雪夜奔逃受惊受寒,他突发急病,不得不停下在上都路休息过冬。
要知道,最初忽必烈是想着回到哈喇和林,同时一路上收拢上都路、应昌府、六盘山、哈喇和林各大营驻军,然后在蒙古崛起的圣城、成吉思汗铁木真的都城哈喇和林与四大汗国会盟。为了真金太子,忽必烈这位铁面无情的蒙古大汗竟肯改变计划,在上都路停留过冬,则他对太子寄予的厚望也就可想而知了,如今听到噩耗的痛苦,也可想而知了。
一言不发,忽必烈急匆匆的走,不,应该是跑进了真金太子养病的宫殿,伏在了床前。病床上的太子已是弥留之际,脸色蜡黄没有几分血色,身体也瘦弱不堪,远远不如他强壮如虎狼一般的父亲。
“好、好,快些死掉吧!”忽必烈口中的“月儿鲁那颜”,也即“能干的那颜贵族”玉昔帖木儿,此时心头呐喊着,恨不得真金快些死掉才好。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整天学习汉法的蒙古太子,苍鹰怎可学母鸡,狼王怎可学习猎犬,蒙古太子何必去学汉人的礼法?大汗却被感情蒙蔽了眼睛,为了这个病殃殃的太子,一再停留在上都路,放着六盘山等地驻军不去收拢,岂不是因小失大!
赵复却是失望到了极点,昔日朝中儒臣同气连枝,又有江南的吕师夔、留梦炎等人互为表里,今天好一场树倒猢狲散,七七八八都各自飘零,要是连朝中唯一同情汉法、稍有仁心的真金太子也一命呜呼,那无论如何,将来自己这个朝中唯一的汉臣,肯定得不了好。
被忽必烈握着手心,真金太子的眼皮掀动两下,缓缓睁开眼睛,说话已是有气无力:“父皇,儿臣不孝……将来,将来您兵下江南,必定天下归一,儿臣只求您……”
赵复脸上一喜,他知道真金要说什么,玉昔帖木儿不耐烦的摸了摸鼻子,他也知道真金要说什么,忽必烈作为父亲更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但他的心肠早已硬如铁石,故意长笑着站起身来,大手有力的一挥:
“是汉军害我孩儿从大都城中奔出,惊吓又兼受了风寒,才落到如此田地。孩儿放心,父皇取了江南,必杀尽南蛮子替你出气!”
咳咳、咳咳,病床上的真金剧烈的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双泛黄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忽必烈。
“对不起,孩儿,是父皇不该叫你学汉法,汉法是用来管理汉地百姓,就如牧羊人用猎犬放牧牛羊,却不是教我们自己相信的!”忽必烈在心头默默的说着,他学习汉法,是为了制治汉地军民百姓,不料真金太子学习期间,却被辉煌灿烂的华夏文化深深吸引,真的相信了紫金山儒门“天下一家”的思想。
这怎么可能!忽必烈想起什么天下一家就笑得肚子疼,特别是在朝堂上还真要装装样子的时候:试问羊和狼说咱们是一家人,你不要吃我,狼会相信吗?特别是狼王,还得牢记狼群中还有许多虎视眈眈的竞争者,当你和羊做朋友的时候,他们会笑得非常开心,同时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不过,忽必烈相信自己的赫赫武功天下无敌,他发誓替继承者剪除一切反对力量——在本来的历史上,他竟然奇迹般的做到了,那么忽必烈本人将会以唐宗宋祖自诩,真金太子则成为守成的汉文帝、宋仁宗,为忽必烈留下文成武德的声誉。只不过真金的早逝,让这一切化为泡影。
病床上的真金,已到了死亡来临前的最后关头,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忽必烈,希望父皇能实践老师郝经、姚枢的“天下一家”思想。
但他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孩儿放心罢,好好休养,待朕统帅四大汗国、岭北诸王和六盘山、哈喇和林、杭爱山、应昌府各大营,百万大军入关取了江南,将你送到温暖的南方疗养,必定能恢复的!”
忽必烈看着垂死挣扎的真金太子,眼神中已有了难得的愧疚: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而伟大成吉思汗说过,“人生最快乐的事是战胜敌人,追逐他们,抢夺他们的东西,看他们所亲爱的人以泪洗面,骑他们的马,淫辱他们的妻女!”作为蒙古大汗,我不能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