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楚风便将历年来南洋发生的诸多事端一一纤细说了。
雪瑶听得是惊心动魄啊,没想到看起来一片平静的南洋,表层的平静下面掩盖着暗流汹涌,义父陈宜中做这些年的南洋总督,只怕也是殚精竭虑吧。
“所以,”楚风面色平静的道:“要保证大汉属下的番邦不造反作乱,咱们可不能像盛唐那样指望安禄山的忠诚之心,而必须随时保持咱们对附庸藩属的压倒性优势,用实力说话,让他们不敢反,不能反,不想反——忠诚来自于对实力的敬畏。”
忠诚来自于对实力的敬畏!波斯圣女塞里木淖尔很有些近乡情怯的感受,静静的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地貌出神,但她听到楚风的这一句,仍然是心头巨震:不管是波斯还是蒙古帝国,谁不以实力论高低?
如今的波斯,连蒙古帝国的残兵败将都打不过,这样看起来,与其让蒙古人欺负,或者将来让别的什么征服者欺负,倒不如依靠强者、臣服强者,换一个幸福安宁吧!
塞里木淖尔暗暗下定了决心:回到波斯之后……
第622章 汉甲连胡兵,沙尘暗云海(三)
忽必烈率二十万部民、三万控弦之士经由铁门关进入呼罗珊波斯。灰白色的死亡浪潮顿时席卷了这块长满胡麻和椰枣树的土地。
阿鲁浑把战线推进到了南方沿海地区,波斯北部已经重归于伊儿汗国治下。迫于汗国层层官僚机构用皮鞭和弯刀相逼迫,忽必烈所经之处都有百姓战战兢兢的捧着面饼和羊肉前来劳军。
经过了艰难困苦的蒙古武士们,刚刚离开贫瘠荒凉的高加索山东段,来到了富庶的波斯,织金的绒毯、灿烂的猫眼石、美味的椰枣和胡麻,顿时引动了心底深处隐藏着的恶魔,不少武士开始舔舐着干裂的嘴唇,不怀好意的打量可怜的波斯人了。
“吾日暮途穷,故倒行逆施”,忽必烈从西蒙古跋涉到此补给品也消耗殆尽了,为了在决战之前提振士气,他下令沿途烧杀劫掠补充军需——在蒙古大汗看来,无论波斯人、中国人、乃至世界上所有人的生命,都有如蝼蚁一般,为了帝国的需要,随时可以毫不犹豫的碾碎他们所辛苦经营的一切。
刚刚还因为万里跋涉变得人困马乏的蒙古武士,顿时向沿途的和平居民举起了屠刀。
前来劳军的波斯人至死也没有闭上眼睛,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带着七分敬畏、三分怜悯的心情,给这支疲累不堪的大军提供了清洁的饮水、美味的食物。换来的不是友谊,甚至连宽容、和平都那么遥不可及,而血腥的杀戮却轰然降临?
波斯北部地区惨遭蹂躏,四处断垣残壁间劫火燃烧,浓黑的烟柱直冲云霄,妇孺的号泣、婴孩的啼哭、道旁倒毙的尸首,直如人间地狱。
“神秘的木剌夷,强大的哈里发,无所不能的光明神啊,为什么你们不来拯救苦难的波斯?”神情憔悴的妇人,抱着怀中早已变得冰凉的婴儿尸体,伸出双臂无语问苍天。
或许是精神恍惚,她忘记了,血腥恐怖的木剌夷早已被蒙古铁蹄踏破,山中老人那神秘莫测的鹰巢,也在铁骑强弓下变成了一片废墟;她也忘记了,强盛一时的阿拉伯帝国,它的末代哈里发穆斯台尔妥姆已在巴格达城下喋血;她甚至忘记了,光明神在波斯各地的圣殿,早在哈里发统治期间就渐渐衰败……
全体波斯人都把心脏提到了喉咙口,从北方进入的忽必烈,前锋已经快要和正在南方作战的阿鲁浑大军相遇,这前后两支蒙古大军,是会并肩作战,还是大打出手?
如果是前者,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是后者。波斯沦丧的命运就被刻在了光明神永不泯灭的法典柱上,无可改变。
很快正在阿巴丹城外苦战的突厥总督阿史那莫央,德里苏丹吉亚斯丁,以及阿拉伯和塞尔柱的总督、埃米尔们,接到了令他们胆战心惊的消息:
忽必烈南下大军,与伊儿汗派出迎接的军队胜利会师,波斯人期盼的蒙古内讧没有发生,大汗与伊儿汗关系融洽,合兵一处,现在五个精锐蒙古万人队正朝着抵抗运动的中心,阿巴丹港口杀气腾腾的冲来!
胜利女神那部黄金铸造的天平,正在朝着蒙古帝国迅速而难以阻挡的倾斜。
“完了,波斯人完蛋了,咱们塞尔柱突厥人也逃不过!”阿史那莫央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像一只多久没有进食的猎豹,在军帐中焦躁不安的穿来穿去。
“老兄你还好一点儿,至少是在自己家乡,可我呢?”德里苏丹吉亚斯丁双目无神,像梦游一样喃喃的道:“没成想被大汉皇帝当成了弃子,这次只怕全军覆没都算不得什么,要是伊儿汗趁机兵进印度河。德里、我的德里能不能保住啊……”
这时候,一阵叽里咕噜的念经声远远传来,阿史那莫央朝地上鄙夷的啐了一口,远处不少波斯人正围着圣火不停祈祷,其中光明教的十长老都在那儿,显然战局的不利,让波斯人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了虚无飘渺的神灵身上。
吉亚斯丁看着这一幕,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他们真的认为光明神能够发挥作用吗?事实上我认为即便是至高至大的真主,也阻挡不了蒙古征服者的脚步,否则就不会有当年穆斯台尔妥姆之死了——安拉呀,请原谅我的动摇。”
阿史那莫央烦躁的挥动着手臂,实际上他是不相信任何神灵的,他认为无论波斯本土的光明神,穆圣口中的安拉,还是印度人膜拜的毗湿奴大梵天,通通没有自己手心握紧的弯刀有用。
他很有些揶揄的道:“我认为,他们倒是拜一拜那位圣女还差不多,要是她能请来大汉皇帝,还真比光明神和毗湿奴有用得多。”
吉亚斯丁摇头苦笑,谁都知道圣女离开之后就和波斯断了联系
——塞里木淖尔是陆上走的葱岭,飞鸟难越,自然无法通消息,而接触到楚风,要通过大汉传递消息呢,还得将书信从陆上过西域、越河西走廊、入大运河、经杭州湾出海、渡南洋和印度洋到波斯,这一路也实在太过遥远,还不如随汉军行动呢,也许过铁门关打进了波斯,从西域发的信都还没有走到阿巴丹。
波斯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只见圣女出去搬救兵,这么久没有消息传来,实在是非常可疑,便有些人猜测大汉皇帝是不是抛弃了波斯,把这里当作了弃子?
“唉~”,阿史那莫央长叹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坚持下去,也许、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帐外有人用波斯语大喊:“好消息,好消息!”
阿史那莫央没有动,吉亚斯丁没有动,军帐中的塞尔柱总督、阿拉伯埃米尔,也都没有动,因为他们已经听出来了,这是大汉帝国商务代表处参赞何孝贤的声音。
何孝贤满脸红光,宽大的玄色汉式官袍斜披在肩膀上,下摆居然扎在了腰间,任凭是谁都能看出来,这位汉官实在激动万分。
阿史那莫央却不买账,因为这种场面他们已经看到了无数次,早已司空见惯。他淡淡的问道:“何大人给咱们带了什么好消息?是南洋总督府从海上又运来了几船粮食、盔甲,还是又给咱们加封了衔头?”
呼罗珊波斯故土上的力量变化实在太过急剧,单靠一些物资援助和大汉皇帝的册封圣旨,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了,毕竟在和蒙古武士打仗这件事上,不管波斯人还是印度人,通通技不如人。
感受到了众位首领的冷淡,何孝贤自嘲的一笑,确实前些日子为了鼓励士气,只好拿虚无飘渺的册封和杯水车薪的物资援助,来故意声张成多大的好消息。“狼来了”的游戏玩多了,别人自然有些防备。
只不过这一次何孝贤底气十足,见首领们或看着自己似笑非笑、或自顾着低头一脸颓丧的样子,大汉帝国商务代表处的参赞大人先是将斜披着的官袍整理整理,然后把扎起来的下摆放平,一板一眼的做了这些事情,再将汉官威仪摆出来,朗声道:
“大汉皇帝圣旨到,辅仁守义至诚归命苏丹吉亚斯丁,助顺讨逆功运归化将军阿史那莫央,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