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湾,新安大陆部分的西南边陲,一片天然避风良港,青山、九径山左右双峰夹峙,屯门雄踞其间,自古为海上交通要道,人文荟萃胜境,兵家必争之地。据故老相传,早在南北朝时代,有“杯渡禅师”以木杯渡河而来,在此修炼,因此青山又名“杯渡山”;此山绝顶,石壁之上,有“高山第一”四个大字,落款“退之”,系唐代文豪韩愈手迹,由北宋熙宁进士、锦田邓氏四世祖邓符协勾摹刊刻于此,平添千古佳话。明正德年间,葡萄牙武装舰船从大西洋远道而来,在此占据海岛,设营立寨,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嘉靖元年,广东海道副使汪钅宏亲督师船,联合乡丁、团练与敌激战,生擒葡萄牙官兵四十二人,斩首三十五级,大获全胜,是为中国军民抗击西方殖民主义武装侵略之始,大海作证,青山为凭。
岁月悠悠,往事千年,青山湾阅尽人间荣辱兴亡、苦难沧桑……
黎明时分,茫茫海面上,一艘铁甲战舰披着晨曦疾驶而来,主桅上高悬大清国黄龙旗,船头左右舷都标着醒目的两个大字:“广丙”。当年朝廷通过担任大清总税务司的英人赫德,以八十万两白银之价,从英国购得“广甲”、“广乙”、“广丙”三艘战舰,其中“广丙”号驻防大鹏协,巡防东涌至九龙寨城一带。此番战舰西行,系奉两广总督谭钟麟之命,前往弹压新安“乱民”。
“广丙”号前甲板上,巍然伫立着大鹏协右营守备方儒,他头戴缨盔,身披铠甲,腰挎战刀,威风凛凛。按大清军制,绿营兵在省设标,标下设协,协下设营,营下设汛,营一级由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分别统领。方儒位在都司之下、千总之上,只不过是一名中下级军官;但九龙寨城地处边陲军事要塞,分领营兵的守备也就非同小可,对于草芥小民的威慑力更是可想而知。
巍巍青山扑面而来,战舰降低航速,鸣响汽笛,徐徐驶进海湾,准备靠岸,在此登陆。
“大人,请看!”侍立在方儒身旁的传令兵突然指着前方,说道,“海岸上是些什么人?”
“嗯?”方儒不以为意,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单筒望远镜,举目望去,只见青山湾边,密密麻麻排开一彪人马,数百上千也不止,却都是农夫装束,手持快枪、长矛,严整肃立。队伍的旁边,还有一些当地村民,多系老弱妇孺,年迈老人拄着拐杖,年轻妇女携男抱女,也纷纷从附近的村庄围拢来,慌慌地注视着突然开来的铁甲战舰,山村渔港都为之轰动了。两岸边的武装乡民,则任凭周围人声嘈杂,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面向战舰肃立,纹丝不动。
方儒不禁吃了一惊。他早就听说新安民风强悍,一向好勇尚武,如今又乘中、英交涉租借地之机,要聚众闹事,一见之下,果知此言不虚。而民间武装竟然集合上千人马,且拥有快枪装备,却又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转而又想,农夫毕竟是农夫,惯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土里刨食,未曾受过严格训练,在正规水师面前,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无须动武,只凭赫赫军威也足以把他们吓退,算得了什么?
“传我的命令,”方儒放下望远镜,说道,“低速前进,准备靠岸,枪炮手各就各位!”
“是!”传令兵高声喊道,“低速前进,准备靠岸,枪炮手各就各位!”
顿时,“广丙”号上脚步声、军械声响成一片,炮手、装填手奔赴炮位,枪手子弹上膛、刺刀挺锋,齐集甲板。
战舰逼近海岸,岸边密集的人群已经近在眼前,看得十分清晰。乡民们列队井然,前面肃立着七八名青壮男子,当是民团首领;而他们中间却是一位耄耋老者,胸前银须飘飘,手拄龙头拐杖,颤巍巍站立着,还须旁人搀扶。方儒大惑不解: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若要与官兵对抗,竟由如此虚弱的老人来做先锋,这又是怎样的打法?
“向他们喊话!”方儒命令道。
“是!”传令兵把手掌罩在嘴边,朝岸上高声喊道,“喂,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新安百姓,在此迎候方大人!”岸上的人群前面,易君恕高声答道。
“嗯?”方儒听得心里恼火,哼,明明手持枪械,聚众闹事,却还打出这等旗号!“命令他们,散开!”
“是!”传令兵又喊道,一方大人执行军务到此,无须迎候,你们速速散开!“
“我们受乡邻委托,有话当面禀告方大人。”易君恕说。
“胡闹!”方儒愤然,不待传令兵传话,直接朝岸上喊道,“你们从速散去,不得阻挠军务,否则,严惩不贷!”
“大人不见百姓,我们不散!就在此立等,三日也等,五日也等!”易君恕昂然道,“大人要开枪,就请开枪,要开炮,就请开炮,我们决不还手!”
方儒的眉头顿时拧成一团!
“大人,”传令兵在一旁为难了,“这些都是不怕死的刁民,硬是赶不走,如何是好?”
“命令他们放下武器,我们上岸!”方儒断然说,“我堂堂水师,难道还怕这些百姓不成?”
“是!”传令兵朝岸上喊道,“你们放下武器,听大人问话!”
岸上,人群一阵嘁嘁嚓嚓的骚动,邓伯雄迟疑地望着邓菁士,说:“大哥,我们不能放下武器!万一方儒有诈,突然向我们开枪,怎么办?”
“易先生,”邓菁士也有些犹豫,“你意如何?”
“不,我必先示信于人,人才可信我!”易君恕斩钉截铁地说,“不然,将前功尽弃,酿成大祸!”
“好,就依先生!”邓菁士毅然把手一挥,命令身后的队伍,“大家不必惊慌,一律把枪放下!”
只听一片“哗啦”的响声,乡民们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