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交易是在黑夜行将逝去、拂晓已经初临时谈拢的,就在这一刻,历史的新篇章开始了,这是卡普伦家败落的历史,是他家渐渐走向毁灭、火灾、夜半枪声的历史。而所有这一切——目中无人的卡普伦的命运和姑娘芭辛卡的命运——都是在那天夜里,当他的父亲和她意想不到的新郎官沿着俄罗斯墓地信步而行时决定下来的。那时一群小伙子正把姑娘们拽过围墙,墓盖上响起此起彼伏的亲嘴的声音。
日薄西山(1)
有一天,克里克家的弟兄中排行最小的廖夫卡,与柳布卡的女儿塔勃尔邂逅相遇。塔勃尔译成俄语就是可爱的意思。与她邂逅后,他有三天三夜离家不归。别人门外马路上的尘土和别人窗前的天竺葵给他带来了安慰。第四天上,廖夫卡还是回到了家里,在宅前的小花园内跟他父亲碰了个正着。他父亲正在吃晚饭。戈罗勃奇克太太坐在丈夫身旁东张西望,那模样活像一个杀手。
“滚,孽种,”克里克老爹一看到儿子就骂。
“老爸,”廖夫卡回答说,“您去拿把音叉来,给您耳朵调调音。”
“什么意思?”
“有一个姑娘,”儿子说,“她有一头金发。她叫塔勃尔。塔勃尔用俄语来说,就是可爱。我看中了这个姑娘。”
“你看中了泔水桶,”克里克老爹说,“而且她母亲是个土匪。”
廖夫卡听他父亲这么说,立刻卷起袖子,抡起一只连神都敢打的手向父亲挥去。说得迟那时快,戈罗勃奇克太太霍地一跃而起,插到父子二人中间。
“门德尔,”她尖叫说,“给我扇廖夫卡一个耳光!这个孽种一下子吃掉了我十一个肉饼……”
“你竟敢一下子吃掉母亲十一个肉饼!”门德尔吼道,一个箭步蹿到儿子跟前,可儿子一转身就跑出了院场,他的长兄别尼亚连忙跟了出去。两人在大街上一直转悠到大半夜,越想越气,报复心像发酵那样越胀越大。临了,廖夫卡对他哥哥别尼亚,也就是几个月后就要当上国王的别尼亚,说了下面这席话。
“大哥,”他说,“咱俩下手吧。大伙儿都会感激得跪下来吻我们脚的。咱俩除掉老爸,这个门德尔大伙儿都不再叫他门德尔·克里克了。莫尔达万卡都管他叫屠犹者门德尔。咱俩动手把老爸干掉,还有什么可等的?”
“还不到时间,”别尼亚回答说,“不过时间没有停止不前,时间正在走过来。你听听时间的脚步声,给时间让个路。廖夫卡,该退一步就退一步。”
于是廖夫卡退了一步,以便给时间让出一条路。它,时间,自古代起就当出纳员了,走了一程又一程。它在途中遇见了国王的姐姐特沃伊拉,遇见了马车夫马纳谢和俄罗斯姑娘玛鲁霞·叶甫图申科。
我知道十年之前,有好几个人想要屠犹者门德尔的女儿特沃伊拉。可如今特沃伊拉的下巴底下晃荡着一个粗脖子,眼球鼓出在眼窝外。谁也不会要特沃伊拉了。不久前,有个身边拖着几个成年闺女的老鳏夫说是要续弦。他讨价一大一小两辆平板车和两匹马做嫁妆。特沃伊拉听说后,把她那件绿色的连衣裙洗干净,晾在院场里。她打算去找那个鳏夫,看看他有多老,他要什么样的马,她能不能接受他。可是克里克老爹却不肯弄个鳏夫来做女婿。他收走了绿色连衣裙,藏到马车里,赶着马车出门做生意去了。特沃伊拉生好熨斗,准备烫连衣裙,可是连衣裙找不到了。特沃伊拉顿时旧病发作,晕倒在地。她的弟弟们把她抬到水龙头下,放水浇醒她。读者诸君,你们可见识到了他们那个绰号叫屠犹者的父亲手段有多狠毒?
按下这事不表,现在来谈马纳谢,他是个赶马车的老脚夫,他的两匹马,一匹叫女官,一匹叫智者所罗门。合该他倒霉,差点儿送掉老命,他怎么就知道了老布齐斯和弗罗伊姆·格拉奇以及哈伊姆·德龙格都给他们的马匹改钉橡胶马掌了。马纳谢见他们全改钉了,便跑去找彼亚季卢布,给他的智者所罗门也钉上橡胶马掌。马纳谢疼爱智者所罗门,可克里克老爹却跟他说:
“老子可不是哈伊姆·德龙格,也不是尼古拉二世,要老子的马用橡胶马掌跑路,没门。”
于是他一把拎住马纳谢的衣领,将那人提溜到他的马车上,驶出了院场。他举起一只手将马纳谢凌空提起,马纳谢像给吊在绞刑架上一般。落霞在空中煮熬,又浓又稠煞像果酱,阿列克谢教堂的钟发出阵阵哀叹,夕阳落到了勃利日尼伊磨坊的后面,而廖夫卡,车老板的儿子,跟在马车后边走着,就像跟着主人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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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2)
许许多多人跟在克里克父子身后奔跑,就像跟在救护车后面奔跑一样,马纳谢就这么苦不堪言地一直被铁掌拎在半空中。
“老爸,”这时廖夫卡对父亲说,“您手里捏着的是我的心。您把我的心撂掉吧,让它在尘土里打滚吧。”
可是门德尔·克里克连头也没回。两匹驾辕的马向前疾驰,车轮辚辚轰响,这下大伙儿有现成的马戏好看了。马车驶上达利尼茨街,来到伊凡·彼亚季卢布的铁匠铺。门德尔把脚夫马纳谢在铁匠铺墙壁上揉搓了一阵,才将他扔到一堆废铁上。廖夫卡连忙跑去提了桶水来,往脚夫马纳谢身上浇去。这一下读者诸君,你们可领教到了克里克弟兄们的父亲,绰号屠犹者的手段有多歹毒了吧?
“时间正在走过来,”当初别尼亚这么说过,于是他弟弟廖夫卡退了一步,给时间让出条路来。廖夫卡就这么一直退在一旁,直到玛鲁霞·叶甫图申科要下蛋了。
“玛鲁霞要下蛋了,”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克里克老爹听得哈哈大笑。
“玛鲁霞要下蛋了,”他也跟着说,像孩子那样笑得前仰后合,“以色列要遭殃了,这个玛鲁霞是什么人?”
这时别尼亚走出马厩,把一只手搭到老爹肩上。
“我是个情种,”别尼亚一本正经地说,递给老爹二十五个卢布,要他转交玛鲁霞,因为他要医生给她打掉,手术在医院里做,可不要在玛鲁霞家里做。
“放心,我一准把这些钱给她,”老爹回答说,“让她打掉,否则我就不得好死。”
第二天早晨,他套上强盗和爱妻这两匹马,在平日出车的时间驶出院场。午饭时刻,玛鲁霞·叶甫图申科来到克里克家的院场。
“别尼亚,好人儿,”她说,“我可以发誓,我曾经那么爱你。”
说罢,把十个卢布扔到他脸上。两张五卢布的票面——她压根儿没拿到大于这个数字的钱。
“咱们把老爸给干掉,”于是别尼亚对他的弟弟列夫说,两兄弟坐在大门外的长凳上,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谢苗,他是扫院子的阿尼西姆的儿子,年方七岁。谁会说这样七岁的小不点儿已经懂得爱,已经懂得恨。谁会料到他爱屠犹者门德尔?可他却爱。
两兄弟坐在长凳上,扳着指头数老爸的年纪,他自己说六十岁,可还有没有拖根尾巴,尾巴有多长,而扫院子的阿尼西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