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上京城中,大内。
孛迭将腰刀交给大兴国,袖手入宫,却见殿后数十名宫人正在卖力洗刷地面和墙上石砖,经过之际,见隐隐血迹,却是洒了好大一片,看上去绝不像是一两个人在此厮杀过地,忍了一阵之后,眼看就要到地头,终于还是回头问大兴国:“昨日宫中,可有变故?”
大兴国满面惊惶。战抖道:“大将军,此事可问右相,小不敢多言!”
孛迭一惊:“大内之中,尚有何人敢如此杀戮?难道不怕…
稍移时,完颜亮面对孛迭,将杯中盛满晋城佳酿。待孛迭一饮而尽,啧啧称赏之际,这才幽幽道:“孛迭远来,一路辛苦,不晓得宫中已经不同往日了!”
孛迭沉声道:“还请右相赐教!”
完颜亮一字一顿:“宫中昨日,陛下酒后连杀四人,有王叔一人。宫婢二人。内侍一人!”
“这”
孛迭几乎将手中杯扔掉:“陛下为何如此?”
此时宫人开道,殿门开处,裴满皇后进来,二人忙起身行礼,皇后苦着一张脸招呼二人坐下,这才道:“将军还不知,昨日本宫去向陛下请安,却被陛下借酒举刀追杀,若非内侍挡住,此时已经大殓了!”
说话间。指着室内木架上的一件凤袍。上面刀痕宛然,被斩了好大一道口子,显然当时情形万分紧急,才令内侍舍身挡住。
孛迭虽然鲁直,也晓得此事为皇室大忌,不可过多追问,当下默然半晌。这才计议军务。
“右相。立赵桓之事非同小可,莫道河北人心未稳。赵桓一至开封,只怕河北更乱,贼军各路齐聚,都道勤王,那时开封岂不危若累卵?河东之乱未熄,而河北之乱复生,如何方能安定?便解却燃眉之急,只怕必有隔日之忧!”
完颜亮与裴满氏面面相觑,都有些纳闷,裴满皇后忍不住反驳道:“此事纵然为本宫与右相所议定,然立赵桓于开封,却是太师当日遗表所献之策,本宫还以为,纵使朝中文武尽数反对,大将军必不反对,岂知大将军也不从此议?”
孛迭摇摇头:“先父在日,从未与某家提起此事,便是遗表也未曾开示,以孛迭猜测,家父当日所言,指江南大举北上之际,为防万一之变,方可行此计策。眼下江南安稳,却是河北自乱,只须蒙古兵退,将三万精兵调转南下,河东、河北一举可平,何必出此计以保一时之安?”
完颜亮恨恨道:“兄弟所言固然,只是河东兵马自不可小觑!撒离喝身殒,阿鲁补大败,岳飞次子当真已得岳飞本事不成?河北已无可用之兵,蒙古迟早总是祸患,北方兵马一时未便南下,权用此计暂安也可,只是河北并无重兵,须大金第一勇将以镇开封,方可保赵桓不被宋民所用,此事非兄而不可!”
孛迭在密函中未见完颜亮提及撒离喝之死,阿鲁补之败,闻言失色道:“不期河东山贼,竟有这等本事?行台四帅,已败其二,某家一人,能有何作为?”
次日,宫中旨下,封完颜亨(孛迭)为行台副元帅,河北西路节度使,龙虎上将军,率四千骑护赵桓南下开封,入旧时宫殿为宋国之主,掌河东、河北宋民,年号金德!
五国城内,金人册封的“昏德候”、“东阳公”赵桓头发篷乱,身着麻衣,正忙里忙外,清洁马厩,上京十余年间,已经将这一国之主变成了大金国地顺奴,一众嫔妃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金人所辱,已经激不起赵桓半点血性,更常被金人取笑戏辱。偶尔甚至被金人叫上骑马参加马球比赛,与金人共较球艺,这一项上居然大有长进,不时赢得金人喝彩,而赵桓也甘之如饴,总比在此间杂役好过多了!
正在辛劳之际,忽然数十人涌入马厩,强行将赵桓按倒,剥光身上破衣。此等事也曾有人做过,赵桓哪里敢反抗?只是今日略有些不同,不是那些城中金军来戏耍于他,而是一帮宫中内侍行此事,倒也出乎意料。
“不!不!小子不敢!快!快!快脱了去”赵桓定下神来,看看身上衣着,居然是一套龙袍,吓得魂飞天外;浑身颤。
“陛下!”
数名内侍长声叫道:“请随奴才等入宫听封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宋民归河东,赵桓下开封。归去!】………
太行,紫团山下,六月间花团锦簇,泉水出山而清,鸟声入林而幽,盛夏之际,美不胜收。
林泉间的山路之上,一行人却无心驻足欣赏这美丽的风景,而是急急赶路。为首的老者年逾六旬,葛衣芒鞋,扶杖而行,头发花白,在这乱世之中已经算得高寿,随行的却多是妇孺,老妻大约已经亡故了,不见随行,身边却有数名黄口小儿,不解辛苦,嬉笑跳闹,前后搅扰,长者不过十来岁,小者却才三岁。数名姑嫂小心照应,在山路上渐次下来。
“爷爷”终于,六七岁的一个小孙子玩得累了,开始抚着双腿,苦着脸在前面停下来:“槐儿腿疼,走不动了!”
老叟柱杖一笑,四下招呼道:“那便歇歇!那便歇歇!”
这一大家子十来口人便在路边席地而坐,老叟轻轻揭衣拭汗,身侧的小女儿递过葫芦来,让老叟饮口山泉解渴:“爹爹,山上住得好好地,却往汾州做甚?这一去数百里,金兵又多,盗匪出没,不怕出事么?槐儿他们还小,何不再等两年,等汾州安定了些,再返乡也不晚?”
老叟饮水歇息片刻,才憨憨地一笑,喟然道:“槐儿他爹带口信来,只说汾州已定,没甚金人作乱了,岳家军取汾州后,哪里还有小贼敢惹祸事?孙儿辈在山上日久,只怕耽误了进学,闻说汾州府内设了官学,不收束之费。山上哪里比得?”
小女儿一撅嘴:“爹爹骗人!明白想去看娘亲!”
老叟一声长吁:“小孩子懂得甚么?为父年老了,只怕一时风寒不起,这把骨头便扔在了紫团山上,不能与汝母同穴这老婆子命倒好,金贼没来便过世了,老夫还道。再不能生还汾州,天幸岳二公子收复汾州………
说话间,坡上林中人声渐起,呼儿喊娘声此起彼伏,过得片刻,数十人渐渐行至面前,却是多家同路。结伴而行。彼此照应,好不热闹。
“石伯!”走在前面的青年早早就招呼这老叟:“晚了半日上路,谁想还能赶上石伯!如何在此歇脚?若是歇好了,与咱同行如何?”
老叟笑呵呵起身,笑骂道:“这愣崽子!欺负你伯伯老了,不能比脚力?若不是孙儿们拖着,只怕还走过老夫!”
那青年一伸舌:“石伯当日守过太原府的人,哪敢跟石伯比脚力?小子这番便去入岳家军,过得几年,说不得。便可有一比了!”
老叟一伸拇指:“嗯!有出息!只是过得几年。石伯都入土喽,黄泉路上走得更快,却不敢与后生比试!”
两下已经走得近了,数十人在这山道上寒喧,欢声振林,稍移时,山上又是数队宋民下来。一时间。道旁有如市肆,皆是赶往河东诸州县地宋民。
“娘的!都扒掉了!”牛皋眼下正在汾州城中。面对才来投奔的一伙义军,满头的大汗:“看看!看看!穿成甚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