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侯最腻歪这个燕国,冷冷笑道:“不堪一击?只怕我赵种也得费劲呢。”言外之意明显不过,你燕国只怕是力不从心呢。
韩昭侯很怕他们这时争吵起来,便温言圆场,“分秦大计,原本便无争端。然则中原战国和秦国来往甚少,近年秦事的确知之不多,此为楚王、燕公、赵侯担心之所在。盟主若有切实的分秦良策,尚请见告。”齐威王却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的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实不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混乱之时。秦国始封诸侯时,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和后来夺取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国是除晋国以外的第二大诸侯。此皆因为秦族对平王东迁有大功。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国非但将秦国的河西三百里夺了过来,且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了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也夺了秦国北部将近一百里嘛。如此一来,秦国已经龟缩到华山以西,地不过七八百里,人众不过一两百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如今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了。今六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向他嘴里喂鹿肉的侍女,肥厚的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我大楚国有可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多万,韩国十八九万,任那国也比秦国强出许多啦。会盟之后,我大楚国当先出兵啦!”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啊。”
楚宣王尴尬的呵呵一笑,“岂有此理啦?韩国与秦国不是近在咫尺么?”
齐威王一直默然观察,此时淡然开言,“若以楚王算法论战力,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了?”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啦,不是说秦国么?”
赵成侯一直在静思默想,此时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出兵五万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后方的戎狄部族叛乱。内外夹击,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六国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竟是从来没有如此自信悠闲的讲过话。
“妙也——!”一席话落点,满座竟是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终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到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产生出所需要的热烈高潮。
魏惠王兴奋的举爵,“列位,为赵侯妙算奇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魏惠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的看看庞涓,“上将军以为如何啊?”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凭心而论,赵种的谋划的确老辣,对于一个衰败小国可谓是内外霹雳。庞涓感到不是滋味的是,自己为何竟没有想到这条奇计?如今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的利益和盟主权威必然有所减弱。以兵法而论,庞涓出了谋划,赵种出了一支奇兵,最多打了个平手,这对自己也不利。魏王素来疏于智计,还兴高采烈的为赵种喊好。不行,必须压压赵种。想到这里,庞涓肃然站起,恭敬的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首要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为六国分秦增一树之木,诚可贵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竟是静得出奇,连魏惠王也困惑的看着庞涓不说话。赵种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国分秦,自当靠魏国的三十万铁骑当先。我赵种那点儿东西,算个鸟!”
一句粗俗,竟使这大雅之堂轰然大笑,庞涓的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此一爵!”
五国君主一齐举爵相向:“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
第二章 国耻昭昭
一、金令箭使者飞驰栎阳
黄河南岸的大道上,一个红衣骑士向西飞驰,渐渐进入两山夹峙的谷口。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幽暗漫长的峡谷仿佛大山之中开出了一个抽屉;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函谷险道。因其纵深有如一个长长的匣子,时人便称其为函谷。这条函谷险道位处黄河骤然折成东西流向后的南岸,东起崤山,中间穿过夸父逐日大渴而死的桃林高地,西至潼水渡口,莽莽苍苍长约一百余里。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阪迂回,一条大道在谷底蜿蜒曲折,是山东(崤山以东)通往关中的唯一通道,号称函谷天险。千余年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样记载古函谷关:“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东汉名士王元雄心勃勃的为当时的西部豪强隗嚣策划:“请以一丸泥,东封函谷关,图王不成,其弊足霸矣。”战国之后千余年,函谷关还有如此的险峻雄姿与要塞功能,足可见战国时代函谷天险的荒绝险峻。
西周时期,函谷本无关隘。周平王从镐京东迁洛阳之后,将原来是周室王畿之地的渭水平川全部封给了秦部族。秦成为诸侯国后,天下进入动荡不宁的春秋时代。为了防止山东诸侯西侵,秦国在函谷天险的东口筑起了一座砖石城堡,顺着函谷的地名,便称了函谷关。不想这座简陋的关城,却在兵戎相向的数百年间大大起了作用,山东诸侯的隆隆战车总是无法逾越这道狭长险峻的山谷。随着秦穆公称霸,秦国扩张,函谷关便也闻名天下。进入战国初期,魏国率先变法而强大起来,对穷弱秦国开始了长期的蚕食。名将吴起用兵训练出的轻装骑兵大显威力,二十多年间,秦国在黄河西岸的五百多里土地被魏国一仗仗全部夺去。作为天险屏障的函谷关与崤山桃林高地丢失了,石门要塞、潼水渡口等东部屏障也被魏国尽数占领了。若非吴起后来被迫离开魏国,这位和天下诸侯大战七十四次竟无一败绩的著名统帅,决不仅仅只将秦国压迫到华山以西。
沉重的牛角号在城头响起,红色的“魏”字大纛旗几乎完全消融在晚霞之中。
当红衣骑士风驰电掣般飞到关下时,函谷关城门正在隆隆关闭。那匹神骏的黑色坐骑竟是通灵之极,长嘶一声,从行将合拢的石门中腾越而过,引起城头兵士的一片高声喝彩。
“过关者何人——”城头将军高声喊问。
“华山营斥候——”一声长长的回答扔在身后,骑士早已在一里之外。
函谷关对于秦国是国门咽喉,对于时下的魏国,却是国土内的一座寻常关口。所以魏国函谷关的盘查,远远不如秦国函谷关时的盘查严密。城头守军见出关者是魏国军士装束,又报号华山营斥候,也就没有派飞骑追赶盘查,反而聚在城头高声议论赞叹这个斥候的高超骑术和罕见良马。
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中,骑士骏马象一朵红云,向西掠过空旷的原野和滔滔的河流。眼见左手的华山已经遥遥落在身后,骑士脱下身上的红色披风用力向地上一摔,顿时变成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秦国骑士。他愤怒的高声骂了一句什么,向坐下马猛抽一鞭!神骏的黑色战马突然间人立,一声长长的嘶鸣,展开四蹄腾空奔驰,箭一般向西而去。
渐行渐西,遥遥可见苍黄透绿的原野上矗立着一座黑色城堡。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很小。在夕阳余晖中,城堡的剪影象一只黑色巨兽。随着黑衣骑士的骏马飞驰,渐渐可见背向夕阳的东门箭楼上有黑衣甲士游动,猎猎飞动的黑色大纛旗上大书一个白色的“秦”字。
这就是秦国都城栎阳。它坐落在渭水的一条小支流——栎水的北岸。这座小城堡是秦立国四百年以来的第三座都城。当初秦国始封诸侯时,周平王已经东迁到洛阳去了。关中的镐京、沣京已经在戎狄入侵中化为焦土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