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全一行人进村时,他们惊异地抬起头,端详着有全他们腰里别着的菜刀、斧子和匆匆的行色,那份惊惧是写在脸上的,年轻的女人站起身溜走了,男人们悄悄摸起身边的家什,眼睛里有火焰但更多的是惊怕,身子不住地抖动,还是年老些的担事,从地上站起来打招呼:“抽支烟,歇歇脚么!”声音表面上朴实和亲切,可也带着怕的颤音。
有全回应:“不了,不了,还要急着赶路呢。”
有全看出村里人的疑问是有道理的,他们带着家什往于家洼胡子窝的方向走,村里人会划魂的,这是些什么人呢,是投奔于家洼想当胡子的人么?只是没人敢多说话。
离于家洼越来越近了,邵二狗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睛,擦一把头上的汗,看看有全、小栓,又看看汗水淋漓的女人,几次想提议歇歇,见女人不肯叫累,只好把这话搁住,紧赶了两步,与满库家的并肩走,歪过脖子说:“嫂子,你答应的事做准么?”满库家的一时蒙住,傻傻地望着邵二狗。
“你是真的忘记了。”邵二狗说:“在家里可是说得好好的,这事不能变卦呀。”
满库家的恍然大悟,用下巴指指前边的有全,说:“二狗你还信不过我,嫂子答应的事差不了。”
邵二狗心神平静了些,满库担心邵二狗把女人粘糊住,会给他戴绿帽子哩,在前边叫:“别光顾说话,快点儿走,天眼见着要黑了。”
两人收回心神,走就像跑,脚下一绊,邵二狗踏在石头上,“扑通”跌倒在地,爬起来拍拍手,后给小石头划破了,渗出血丝,满库家的捧过来吹两口,看看无啥事,又接着走路。翻过山梁,已是于家洼的地界,道路两旁,不时看到死鸡死狗的尸体,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味,蓦然,一个死人的尸体横在众人眼前,有全吓了一跳,急忙赶上前两步,仔细看看,是给人用枪打死的,脸上血肉模糊,认不出样貌,却不是祥子、来顺,有全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小栓说:“他们不会出事吧?”
小栓拿不准,犹疑地应了句:“不会吧。”是说给有全,也是说给自己,回头望了望满库两口子,说:“快到了,咱们得小心点呀。”路边不远处,有个人影一闪,小栓“嗖”地抽出腰间的斧子,捅了捅有全,有全也看见了,小声说:“咱可能给人盯上了。”
“我也是这样想。”小栓蓦然转回头来说:“说不定是于家洼的胡子,咱把他干掉。”小栓挥挥斧头。“不中,咱摸不清人家的底细,也不知道是多少人,有没有枪。”有全小声叮咛:“咱只当没看见,快点走,把他甩开。”
“你们在说啥?”满库的声音禁不住有点发颤:“是说路边上的那个人么?”他也发现了身边的动静。“嗯哪。”有全喘着气,小声说:“咱们分开走,我跟小栓引开他,你带着他们俩先走,越快越好,到于家洼村口再会合。”满库点点头,把信息传递给女人和邵二狗。邵二狗手脚冰凉,再也觉不出累,脚步迈得急匆匆。
有全、小栓放慢了脚步,眼睛的余光一直瞄着路边上那个躲躲闪闪的人。天真的黑了,黑夜更给人一种惊惧和不安,满库他们约摸走出了有一箭地远,有全捅一下小栓,两人突然掉头,向一边的岔路上跑去,那人显然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手,愣神的工夫,两人已出去很远。有全望了望小栓,小栓也正望他,两人会心地笑了。
匪巢斗勇 六(2)
夜色下的原野凄凄凉凉的,夜把一切都遮掩了,包括死亡和狞笑,而远山只有朦胧的轮廓,已无法看到路边人的身影,可这不等于没有了危险,相反,危险可能正一步步地靠近着,说不定啥时候,会有一把刀子捅过来,害怕和死亡只能在他们的心底里跳跃,这时候,有全倒希望胡子们快些出现,见到了,是生是死也就随了他们,也就不放在心上,也就安生了,总比这样放不下拿不起,提吊着强。
这时女人心惊胆颤地问了一句:“是咋啦?”原来前边的路上,一条长长的树藤横在路边,正拦在邵二狗的腰上,邵二狗一门心思往前走,黑天又不曾注意,越往前挣扎勒得越紧,以为是给人抱住了,吓得惊叫了一声,叫完后才发觉不过是一根树藤。明白了害怕的原因之后,都觉着好笑,只是此时谁又能笑得出?路边的人到底是不是于家洼的胡子无从证实,但看他躲闪的模样不像是个好人,小栓倒底孩子的心性,他虽然也害怕,心上也紧张,但一想到白天见到的于家洼那个给自己用弹弓打肿脑门的胡子,觉得胡子真的是人,也架不住弹弓的打,心底胆壮了不少。他一面跟随着大家匆匆赶路,一面幻想着突然被胡子拦住的情形,在心上创造着惊险故事,幻想着在胡子拦住后,自己怎样突然钻进这夜色里,伏在某个角落,用弹弓打胡子,竟比胡子们的枪还管用,把胡子们的脑门子上都打出肿包,心里想着,嘴角挂出了微笑。
“二狗!”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满库的心上有一些凄酸,眼睛望着黑黑的旷野,说:“人生有命,该来的总会来的,咱倒不如打起精神,说不定就没事了,只要走过去这个坡子,就到于家洼了,有你玉娴侄女在那儿,咱也就安全了。”
“嗯哪。”邵二狗应着,精神已经有些崩溃了。“这山上不会有虎狼吧,或者,胡子们挖的陷阱?”不怕了胡子,另一种怕又在心底升腾。
又一声枪响传过来,听声音,是来自于家洼的方向,邵二狗打了个哆嗦,他们的谈话中断了,惶惑地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黑黑的天地,只能望见暗夜笼罩着的起伏山脉,还有远天忽闪着的星斗,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什么,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大家不约而同地又想起来路边人,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跟着,是否把大队胡子招了来,说不定,会突然打枪,把他们放倒的,于是,每个人的心给恐怖的黑手捏得更紧了。原以为闭塞的邵家沟安生,可这些日子,邵家沟也成了胡子们光顾的场所,而走出邵家沟,生命更是悬在手上,随时准备交出去,在这样的苦难时代,活着最终的结局就是死,只是谁都愿意活着,活着的目的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死的,身边的人活得是否比自己滋润,于是在这个活着的过程中,就只能冒险和碰运气了,不冒险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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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呢!”小栓望着前边的灯火,有些兴奋地说。
“嗯哪,就要见到人家了。”在恐怖中他们一直拼命地向前赶路,不敢多耽误一分钟时间,望见了村庄的影儿,满库家的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会子,她才觉得腰腿有些酸疼,满库家的年轻的时候能干,下河里捡石头盖房子,给河水凉着了,做下风湿的毛病,一遇着凉就犯,腰和腿都疼,有时连腰都直不起来,走得紧了,就有了隐隐的感觉,看看当家的,说:“咱先歇了吧,商量一下怎么去找闺女。”
“嗯哪,我也觉得腿脚不中用了呢!”满库说,但正当他们把警惕松下来的时候,一声阴阴的笑声从耳边响起:“走得不慢呀,想歇着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个寒战,转过身子,发现四周竟有无数的眼睛,从草丛中、大石头后冒了出来。
“把手举起来,别想跑!想跑先把命留下!”一个粗嗓门命令说,同时枪栓也哗啦、哗啦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