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想着,就入了神,半天不语,眼神直愣愣地,朝向媳妇在一边见了,便问:“娘,你是在想事么?”
刘老太太打个唉声,泪又流了出来,忙着擦了。朝向媳妇不明就里,见婆婆泪流得更顺溜,以为还在思想从前受的委屈,就劝道:“娘,这些年都过来了,还想那些事干啥,咱们做女人的,身入男人家,死了就是人家的鬼了,沟也好,坎也好,两条腿支撑着肩膀,一把扫帚、一把火打发时光,也就过来了。”
刘老太太说:“看我儿媳妇会说,我哪是想从前的事了,还不因为你。”
朝向媳妇惊异,说:“怎么因为我?”
刘老太太道:“可不是因为你,朝向不中用,娘也是才知道的,你爹这挨千刀的非要刘家留个后,咱刘家再无外人,没有好种籽哪儿会有后?”隔了一会,她又说:“我也思量着你是该怀个娃的,实在不中咱就借个种,咱们做女人的,除了生儿育女还能有啥,不就是生了娃伺侯男人么?”
朝向媳妇只听得耳根子发热,万万没想到婆婆想的是这回事,思量着婆婆的话,再思量起往日老刘头的所为,心里刹时雪亮。痴眼看对面的山,她无意天空的鸟,飘浮的云,远处的林,女人生来就是贱命么?一个清瘦的身影晃在眼前,那眉眼分明就是来顺。想着来顺,心里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许多不自然的念头在心里埋着,明明是寂静的天,偏偏耳根子底下响起来顺不成调的唢呐声,可哪里有来顺呢,她有些怕白天了,也怕黑天,心底里有许多说不清的话,鼓胀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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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凶杀匪 八
出山的太阳总是不早不晚,温和地照着邵家沟,翘尾的喜鹊是喜欢叫的,盯紧了走出家门的老刘头,他肩头的土枪擦得明亮,只是这两天猎物却不曾打到一只,但山还是要去的,从早上出来到现在,眼见着又是一个日头西落的黄昏,如何迈着他老当益壮的步子,离开这块可以供他打猎消遣的西山,可以劳动筋骨的运动场,可以让他想心事的地方,不消说,走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步伐了,山梁上的风已静止,树木都呆呆的不动,该怎样提起他心中的计划呢,老刘头虽然不要脸,到底也不好意思轻率出口,不管咋说,毕竟是隔着一辈子的人,话能随便出口吗?将至日落的时候,他坐下来歇息一阵子,把天上的最后一抹光亮歇下去,直到有月芽挂在树梢头,把脸色遮掩了,他才拍落身下的土,将心底的隐私紧藏着,走到自家的大门前,他拍拍大门,好一会子,才听到院落里响起了不慌不忙的脚步声,接着是朝向媳妇的问话:“谁呀?”
“我。”
老刘头为女人的问话感到温暖,这些日子,不管怎么看女人都觉得顺眼,说的话也中听,听到音儿,让老刘头就有说不出的舒坦,屋里传来刘老太太的咳,响声不大,却听得清清楚楚,老刘头就觉得喉咙堵了一下,有一口痰是在嗓子眼里,说不出的厌恶,月是新升的月,明明亮亮的,一忽儿又被云遮住,街上传来脚步声,又远去了。
“朝向在屋吗?”老刘头问。
“刚才让来顺给叫去了。”朝向媳妇答。
“啥,来顺又来过了吗?”老刘头觉得晚上的风挺凉的,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女人的心却提起来,后悔不会说谎话,说谁不中呢,怎么就提起来顺。偷眼看老刘头,看不出什么不愿意的颜色,忙打岔说:“爹,你还没吃饭呢,锅里有饭给你热着,趁热吃了吧。”说话的工夫,已将饭菜端了上来。
这顿饭,老刘头吃得特别慢,每一个饭粒都嚼过了,似乎要品出特殊的滋味来,他望不见自己肚里的肠子怎样横七竖八弯在里面,饭粒又怎样下,思想却转了十八道弯。
朝向媳妇已回到自个的屋,朝向不在家,这世界就格外清静,却不晓得来顺找他又为了啥事,该不会是因为李三吧。她觉得头有些痒,好些天没洗头了,尘灰早已落下不少,再不洗会生死虱子呢!就出屋抱了一捆柴禾,将水温上,倒进盆里,水热气腾腾的,冒着白雾,她把头浸在盆子里,抬起来时,已淋下水声一片,天也是凉,就把上衣披在身上,一双手臂洗得嫩藕一样白。对面屋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接着是争吵,又“啪”地一声,传来刘老太太低低的哭声,声音哽咽,像是给什么捂住了。又是在打架么?她停止了撩水,侧身倾听,哭声却停住了。又有脚步声传来,随着轻缓的脚步,老刘头已站在跟前,说:“洗头也不关门,看再着了凉。”就随手把门关了。朝向媳妇觉得心提到嗓子眼上,身子一抖,披着的衣服滑落到地上。
微弱的灯光恰在这时哑然而熄。月亮还在亮着,透过了纸糊的窗子,反照出女人身上的白光。朝向媳妇就觉得身子已被一双手臂抱住,她心里惊怕,却不敢动,不敢叫,她嗅出了男人的气息,一时间浑身无力,任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慌乱地在身上抓摸。。。。。
无语的朝向媳妇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怕了老刘头,又不甘给糟踏了,轻声叫:“爹,爹呀,你放了我。”
老刘头的声音也低:“你不是说过么,只要不杀来顺,你什么都依爹么。”
女人便没了力气,挣扎得也甚是勉强,心里流着泪说:“就给他日了吧,就给老畜牲日了,要不然又能怎样呢?”
这样想着,劲就泄了。没有多少反抗气力的朝向媳妇很轻松地被老刘头抱到炕上,气喘吁吁的老刘头有说不出的兴奋,正要有进一步行动,大门“吱呀”一声响起,朝向媳妇惊叫了一声:“爹,这成啥了呀爹。”拼力挣脱开老刘头,整整衣裳,见是朝向回来了。
老刘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骂了句:“怎没死到外头呀。”摔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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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凶杀匪 九(1)
来顺还是照常来,尤其知道老刘头天天进山,不在家里,脚步更走得勤,有时说找朝向,偏朝向给娘找个因由支应出去,不在家里,他便在炕沿坐下,跟朝向媳妇聊天。刘老太太以前看不上来顺,这些日子却有了另外一层心思,每到这时,总是知趣地躲开去,很久不回来,老刘头是不悦意的,一听提到来顺,便发脾气,要去来顺家耍闹,刘老太太便劝:“当自己是小孩呢,去找人家,跟响亮说啥,说你想做没脸的事,来顺碍了眼么,还是争风吃醋了?说不出道理么。”老刘头不听,朝向媳妇来劝,就肯听了。而朝向媳妇每次见到他,又多出一份不自然,一种沉重得像山一样的分量压在心头,白天不敢表现,只是在昏昏的夜幕下,把头埋下来,将泪一遍遍抹去,痴想起嫁过来这么久,经历过许多的影子,却没有一个是清晰的,晃晃然竟如梦境一般了。
这天晚上,有人捎话来,说娘病了,朝向媳妇放心不下,昨天夜里睡觉就老觉着有什么事,还有什么响动,又听不清是哪里响,是老鼠又来做怪么?却不像老鼠咬东西的声音,那就是有什么不祥的事儿了,今早这不就应验了,娘的身子骨本来就不硬朗,长年累月病歪歪的,这她知道,这次看来病得不轻,要不然是不会给信的,她心下着急,等着天色快点亮,心里有事,也就更睡不着觉,朝向几次催她躺下,她只作听不见,痴坐着等天明的到来。
天果然就亮了,太阳红艳艳的,一片新气象。朝向的晨睡正鼾,一条胳膊在外露着,软乎乎的,虽也有丛生的毛,并不见男人应有的强健,落眼看他半张的嘴,有涎水正流出来,流到枕头上,已湿了一片。就这样一个男人么?靠他养家糊口么,她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差一点落下来,朝向却在这时醒了,伸个懒腰,又连打两个哈欠,将身子转到另一边去。
朝向媳妇把一切收拾停当,跟刘老太太知会一声,挎着小筐走出了家门,刚到村口,路旁闪出来顺,两眼惺忪着,也是刚睡醒的样子,见了她说:“嫂子你是回娘家吗?”
朝向媳妇答:“娘病了,回家看看,来顺你是咋知道的。”
来顺说:“昨天捎信的人我遇见哩,是盘问他才知道的,本来是想跟着过来给你送信的,可我见不得你公爹老刘头才没敢直接去你家,他若见了我,眼睛瞪得跟斗鸡似的,还不得抄他的破土枪呀。”
朝向媳妇说:“有正经事你怕啥呢,你又没做贼。”
停顿一下,又笑着说:“真看不出,来顺还有这样的小心了。”